独月从怀里掏出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麻绳,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眼神坚定。
李显允哽住,这绳子分明是用来捆逆党之人的。
“放肆,用麻绳将许贵人捆回去,朕与那无赖的山贼土匪有何区别?”
独月心想,说明白了,皇帝不就是举国上下最大的土匪头子嘛……当初自己轮值,在宫殿顶上守他平安,也不是没听见他无赖地骗着许贵人侍寝,现在装的一本正经。
等小娘子真不见了,有的他难受的。
“谨遵陛下教诲,那属下就将捆许贵人的绳子收回去,同陛下一起回没有许贵人在的皇宫,每日上朝都绕远路,经过那座没有许贵人在的合欢宫……”
李显允被他戳中心事,脸色有些难看,可顺着他的话想去,那就是个没有她在的未来,所有的色彩、香味、乐音好像都在一瞬间被她裹挟离开。
那句回宫,他说不出第三遍来。
许听澜说过他是小气鬼,他就是吧。
与其带着回忆走过一生,不如带着怨恨捆在身边,来日方长,他相信时间。
“……换根细的来,还有朕自己去捆。”
“啊?”
“这是捆那些皮糙肉厚的壮年男子用的。”
“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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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泥泞湿滑,许听澜和茝茝相互搀扶着从西南角下山,西南角没有修筑山路,只有从前上山的人长年累月一脚一脚踏实的土坑,茝茝站在一个平坡上,伸手将后头的许听澜扶了下来。
“小姐,咱们也走了那么久了,休息会吧,您瞧您脸色都不大好。”
刚下过雨,林中最是寒凉,即使许听澜身上披着鹤氅,还是有些风钻进裙䙓里,许听澜本来穿着男装好好的,非得给她换了身女装在庵里困着,如今想来,就是李显允为了保护他的亲亲娇娇小表妹,拿她送死呢。
算了,看在他把软甲给自己的份上,饶他一回,而且她很快就能拥抱自由了。下山接了阿娘走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吃一碗柳叶巷的馄饨,顺带看看药材铺的王家姑娘有没有如愿嫁给古董铺的赵家公子,再去看看杀猪郎可有成亲,不过许听澜可不是为了嫁给杀猪郎。
从前,她也不是喜欢杀猪郎,只是想找个安稳的嫁了。可现在想明白了,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嫁给他,否则又把自己困在牢笼之中了。
“可不能休息,我们走的是和独月统领他们相反的道路,按照李显允的脑子,很快就知道了,他们习武之人要赶上我们很容易的,再不走就真逃不掉了。”
茝茝点头,于是扶着许听澜继续赶路。
“大概是什么时间了。”
“再过一柱香多的时间,就该日出了。”
许听澜望着头顶黑压压的云四散,微白隐约透过缝隙,到了山下租辆牛车驴车的就得往京城里赶,也能在一个时辰内接到阿娘,她想过了若是阿娘不同意,就让茝茝给阿娘打晕了扛回江南去。
“小姐,小心!”
许听澜想事情想了出神,没看脚下,步子一滑整个人摔在泥地里,弄脏了衣裙。
二十步外的李显允人一抖,却没出声,看着那人吃痛地站起来,故作没事地哄着婢女开心。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美好自由的未来,这一跤没什么的!”
看着小姐灿烂的模样,茝茝心里反而不是滋味,怎么看都是在故作坚强吧,是不是也有几分不舍呢。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小姐一个人爬到殿顶喝闷酒,差点摔下来,是陛下轻功飞跃而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她,还有很多次,都是陛下出手,却让他们几人噤声不提。大家都知道陛下对小姐是不同的。
那小姐呢,给了陛下一个临别的拥抱,应当也是有些感情的吧。
茝茝陪在她身边时,老爷已经去世了,虽然不知道从前小姐和陛下发生过什么,但是茝茝第六感告诉自己,其中有大秘密在。
“小姐,您会不会不舍得陛下啊。”
茝茝突然出了声,短短一句话令许听澜怔在原地,与她如出一辙的,还有李显允与独月。
在场的人,包括许听澜自己,好像都在等那句回复。
“舍不得他?怎么会呢,小姐我烦他还来不及呢。”许听澜扯了扯嘴角,手不经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他那么讨厌,只会气我、罚我,哦对,还老骗我。”
对啊,怎么会舍不得呢。
茝茝挠了挠头,余光看见了东边,瞳孔不由放大,晃着许听澜的胳膊,指着远处道:“小姐,你快看!”
许听澜顺势看去,在山外山处,一线青色被霞光万道替代,一轮红日在东方破晓处,冒出旭光一点,赤红圆盘渐现渐大,似有攀上群山之势,云霭尽去、瑰红色染遍天幕,万物镀上金光一层。
“好美啊,小姐,茝茝都没见过这么美的日出。”
跟了小姐以来,她也是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从未见过这样令人惊叹的景象。
“……我见过。”
许听澜的腿如灌铅般驻足原地,身子不由地颤抖。
她随口一说想看枫叶,李显允就趁着天未亮策马带她来到东边的煦山,红日映红叶,红叶落红裙。
而在李显允的脑海里,一辈子也忘不了,霞光下一身红衣的少女,手里捧着一把红叶,朝天一撒,让那些红叶似纷飞的蝴蝶,围绕着她飘洒,水红色的罗裙在旋转中犹如一朵欣然盛放的花,开在她十一岁的那个秋天,开在那个十七岁少年的心壤,肆意生长。
也是那一日,他为送荣晏嘉出征而设宴,把酒言欢之际,袒露心声:“我要娶澜儿为妻。”
“许家那丫头这么小你就惦记着?”
“想来也挺无耻的,可我却想等她三年,一到十四就娶她回家,一天也不想多等。”
李显允站在树后面,回忆如流水般涌回心头,从前最要好的兄弟出征未归,而近在咫尺的心仪之人,却要离开,身坐龙椅之人,就注定孤家寡人吗?
李显允脑海里左右交战,就在退缩的信念要战胜的瞬间,他眼前一亮,那轮红日的辉光不仅驱散漫天云霭,更是穿过了他的心间……也许,不是辉光。
是许听澜。
她为了那轮红日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回眸望去,目光锁在静照庵处。
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灼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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