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内一片欢腾,百姓于城中夹道相迎,赞颂声不绝于耳。
“据说楚将军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冀州城,太厉害了!”
“楚将军用兵如神,战无不胜,实乃我朝之幸啊!”
短短半年,已经没有人再记得沈锦婳身后的家宅琐碎,他们记得的更多是这位无往不利的女将军在战场上厮杀陷阵的英勇。
回朝之后,沈锦婳一直想着找个机会向陆珩言谢,托云止备了些伤药。
再次来到国师府门前时,熟悉的门庭依旧,她却只感到恍如隔世。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能见到陆珩,反而是无念出门相迎。
他的个子也抽条了不少,乍一看,已经不再是当时的那个跟在陆珩身后的小小道童了。
只是不知为何,无念的眼眶微红,脸上也不似从前轻松爱笑,但还是对沈锦婳有些亲近的温和。
他向沈锦婳行了一礼:“师父现下正在闭关,不便见客,但师父曾特意嘱咐,若楚将军来访,便让我将此物交予您。”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给了沈锦婳。
沈锦婳按下心中的疑惑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玉佩。
上刻的花纹无不透着雕者的用心,清透的玉色仿佛还留有余温,而内里,正刻着“穆雪顺遂”。
沈锦婳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当初陆珩挑了一夜的灯亲手为她刻的。
那时的她视若珍宝,如今看着这枚玉佩,心底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收回去吧,这是旧物,我不会再带在身边了。”
沈锦婳将锦盒还了回去,又递过手中的东西:“这是上好的伤药,他为了救我而受伤,你让他多照顾好身体。”
虽然她不知道陆珩此举何意,但她潜意识里仍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她看着无念眼底的错愕,缓缓将视线移开,平静开口。
“这个地方,以后我也不会再来了。”
第40章
沈锦婳说完便要走,仿佛再也毫无留恋。
无念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在沈锦婳转身的那一刻急急喊道:“师父他真的只爱您!”
“您能不能……等等他,等他出了关……”
沈锦婳倏然开口打断,心头又泛起了久久不曾起过的痛意:“我等过他,等过他很久。”
“那七日,每一夜我都在等,都在熬,可等来的只有一次次的失望,我已经不想再等了。”
“当初哪怕卦象说着互相克制,但为了那一线生机,我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坚信会走到白头偕老。”
沈锦婳说着,眼中仿佛氤氲着水雾,想起夕阳西照下,陆珩牵住她的手说:“穆雪,待至迟暮之年,我们便退隐山林,做一对闲云野鹤夫妻。”
可现实终究告诉她,天命难违,人力亦难为。
想到这里,她仍觉心痛如刀绞,却也不想再回头了。
“我们之间的结局有始无终,执意强求下去,只会是伤人伤己。”
无念怔愣着:“您都想起来了?”
沈锦婳点了点头,不欲再留。
无念焦急不已,竭力挽留:“可这些都是误会,师父他当时也是迫不得已,师祖叮嘱过让他照看着那个人,他也没有和那个人真正有过什么!”
沈锦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无念说的“那个人”指的是叶殊。
沈锦婳看着小小年纪的无念有些失笑,斟酌了一会,才和颜与他说道。
“可是我们已经错过了,他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向我解释或者及时回头,可他一次也没有。”
沈锦婳看向无念,眉目间只有放下一切的淡然。
“无念,没有一个人会一直在原地停留,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无念咬着唇,像是快要哭出来,却又强忍着:“那您有没有什么话可以让我带给师父,师父他已……”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着止住了要脱口而出的话,接着道:“师父他很想您……”
昏黄的霞光洒下,眷恋而克制地落在沈锦婳身上。
沈锦婳望着这道霞光,也有些恍惚,曾经多少个斜阳暖照下,她和陆珩并肩而立,共话江山。
可命运就是如此弄人,再如何强大的人也会有力所不及的事。
“让他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如此执念,我也是真的希望,他能够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沈锦婳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一个坚定行走在天地的独行者。
而后,云止从远处走来,与她并肩而行,那道夕阳下的身影从此也变得不再那么孤单。
沈锦婳看向无言陪伴在侧的云止,心头一软。
是了,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停留,但却有人会一直在身后等待着自己。
云止的脸被映日余晖照得更加柔情,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看着沈锦婳英气恣意的眉眼,轻轻道了一声:“穆雪,我们回家吧。”
那样温润的笑容,那样平淡却动容的言语,沈锦婳心神一晃,应了一声。
“好,我们回家。”
第41章
此后的数月,就连朝堂之上都再没见到过陆珩的身影。
若非知道他是在闭关,就好似整个人忽然消失了一般,从不曾出现过。
而自北疆大败以来,边境本蠢蠢欲动的势力且有了歇止的意向。
这之后的至少数年,山河安定,难起战事。
沈锦婳和云止,也过起了短暂的朝看日出暮看霞的日子。
若是她早些从军营点卯回来,便会去云止的万和堂帮手,若是云止早些为患者施完针,也会带上饭食来军营看她,接她一起回家。
日子虽然平淡,沈锦婳却也乐在其中。
一日夜,沈锦婳在和手下士兵对练时,被刀刃擦到了右手手背。
对沈锦婳来说这只是无足轻重地伤口,不慎被云止注意到后,他却好似如临大敌一般把她的手几乎包成了一个粽子。
沈锦婳哭笑不得:“云医师,不至于吧,我这点伤过一夜都自己愈合了!”
云止冷瞥她一眼,很明显的不容拒绝:“不行,得让你长记性。”
说完,云止却又舍不得对她把话说重,又和缓了神色:“你从来受了伤也不会说,可明明我就在身边,穆雪,我很担心你。”
沈锦婳心头又酸又软。
她不由得想起六年前自己带兵围剿敌军时,因为入敌太深不慎中了埋伏。
背部被划了一道极长极深的口,汩汩鲜血湿透衣背,我杀意翻涌浑然未觉。
直到回到营帐松了一口气才终于坚持不住,正正倒在云止面前。
那是她第一次在素来从容不迫的云止脸上看到莫大的惊慌。
事后云止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却和她置气了好几天,不论她说什么云止都不理她。
直到她保证说:“我以后一定注意,绝不让自己受伤,就算受了伤,我也及时来找云医师救治,好不好?”
云止到底是对她心软的,只这一句,他便开了口:“大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一直到晚饭时,包成粽子手的沈锦婳根本拿不住筷子,惹得云止忍笑不止。
沈锦婳恼怒,这才明白,他说的让自己长记性究竟是什么意思。
时间过得很快,日子却又仿佛过得很慢。
沈锦婳自与陆珩和离以来,第一次真正感到了身心自由而轻快。
一日午后。
沈锦婳正要外出给云止买些新茶,却见到了久未相见的陆珩。
他不想让沈锦婳见到自己病中颓然的狼狈,故而没有立时去见沈锦婳,但自从从无念口中听到沈锦婳已经记起了一切,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穆雪,你……你记起我了,对吗?”陆珩看着她,颤声问,似是欣喜又似是担忧。
他曾经幻想着,一切事情等沈锦婳记起和自己的一切,她会明白自己的苦衷,回到自己的身边。
但此刻的沈锦婳,即使回忆起了一切,眼中也只有平淡,陆珩的心倏然沉到了底。
沈锦婳看着眼前面色苍白到极点的陆珩,心底有些隐忧,却不再是因为爱。
她掐了下掌心,稳定心神,带着全部的记忆最后一次对陆珩开口。
“是,我现在全部想起来了,从前的事情,到这一刻就彻底结束吧。”
第42章
春日的风凉,但不刺骨。
可陆珩却只觉浑身冰冷,周身疼痛,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的呼吸有些微弱,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上,透出一股隐约的青灰之色。
只有望着沈锦婳的眸中,还透着一昔一点的光亮。
他已经饱受寒毒之苦多日,正如叶殊所说的,到了最后,他会五感尽失,肺腑生霜而死。
他近日甚至已经尝不出药的苦味了,他想趁着还没有完全失明失聪之前,再看一眼沈锦婳,再听一句沈锦婳的声音。
是以沈锦婳看向他时的每一个表情,每一道目光,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被他深深刻在心里。
哪怕是冰冷决绝如刀刺入心肺,他也甘之如饴。
“陆珩,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既然回不到最初,还不如给彼此留一个体面。”
沈锦婳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着:“我其实也应该感谢你,在战场上握着那杆枪杀敌的时候,我才真正感到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若是从前面对着有负于自己的陆珩还能有或悲或恨的情绪起伏,到了现在,她便是真正的平淡如水了。
她回想起这些天和云止的日子,眼底又浮现出温柔的碎光,嘴角也情不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