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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12-15 17:00:41   热度:37.1℃   作者:网络

进了浮华院,院中央围着一株寒梅,朱红的梅瓣落了白白的雪。
与栖迟院相比大小差不多,北面三间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已是隆冬,院内除却那株寒梅没有其他应景之物。
枯黄的杂草长在院内,落了点点白雪,显得荒芜破败。
叶湘怡向来不是耐得下性子管院内花草景致布置的人,往年在叶府一年四季有府上下人安排着种各色花菜。
如今随着入京的只一个黄鹃。
思忖着,南栖拢紧了手中汤婆子,绕开了落雪铺满地的石板路。
绿墨撑一把八角水墨油纸伞,扶着南栖走上石阶。廊下簪金戴银的丫鬟见状忙撩起帘子亲亲热热道:“表姑娘可算是来了,夫人已在里面念叨着你多时了。”
顺手接过油纸伞搁于一旁,南栖被迎着进了去。
叶湘怡穿了身簇新的妆花缎长裙,矮榻旁搁着件泛着盈盈绒光织绣精妙的榴花缎氅。见得她来,下巴抬高,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与讥讽。
南栖不做声,微微低下头去。
月色绣折枝堆花襦裙衬的人婉约无害,再看人屈膝行礼,不堪一握盈盈纤腰,交领衣襟下是隆起的好颜色。
纵是柳氏见多了临安贵女,再看下首俏生生立着的表外甥女,眼底依旧惊艳。
艳极媚极,只可惜命不好,摊上个无权无势又偏心眼的爹。
“南栖见过表姨母。”
滚珠落玉之声清脆悦耳,柳氏极快地掩饰下眼底那抹异色,上前拉起南栖的手,将人拉起来往榻旁坐下。
叶湘怡瞥见这幕将头扭向一旁哼了声,极为不情愿地往一旁挪了挪。
“栖姐儿,见你这样腿伤是好全了。那玉脂膏继续抹上些时日便能恢复如初,肌肤更甚以往。你二人一入府就伤了腿,养了这些日子总算好了些。姨母这颗悬着的心呐总算放下了。”柳氏指上套了个祖母绿宝石指环,拿着锦帕拍着心口作伤心状。
听得这番话南栖低垂的睫羽轻颤,轻轻转眼看向草包姐姐妆花缎长裙底下的绣鞋,鞋底厚高,竟这般快就好了吗?
她收回杂思,唇边洋溢出一抹笑,苍白又脆弱。
“都是南栖不好,未劝下姐姐惹得姨母忧心。”
这话惹得叶湘怡转过身来,怒目而视。
“你胡说”话刚脱口而出便触及柳氏眼底浓浓的不赞同,她急急咽下到了嘴边的粗鄙之语将两只胳膊环上柳氏的衣袖。
撒娇着说道:“姨母,湘儿也是一时气极了,偌大的梅园寻不着妹妹,谁知道她是不是与哪家公子眉来眼去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一家姐妹同气连枝。
柳氏眉心不经意间蹙起,想着日后要请教养嬷嬷好好调教。
转而又念及若事成,湘姐儿做的是大房的媳妇,越不着调她从中得的便越多。再不济有大夫人和太夫人兜着底。
柳氏眉心又款款松开。
南栖轻轻掀起浓密睫羽,没有错过姨母面上神情变化。
见状,她及时收回眼。
“好了,都是嫡亲的姐妹,哪能一直闹脾气。来这府上也有几日了,这事本该早些同你们提及,却被你二人贪玩伤了腿阻了。”
“我在江南娘家送了一批瓜果来,水灵灵瞧着便可口。在临安这等地倒是少见,图个新鲜你姐妹二人一齐给府上主子院子内都送些去。也算全了礼数。”
柳氏冲门外招呼,几个庞大腰圆的婆子便抬了几篓瓜果进来。
一应四份。
“太夫人大夫人那我一早就挑了最俏的送了去,小辈之间的事姨母便不掺和了。你们姐妹二人商量着如何去办”语罢柳氏便起身,巧儿从门边过来扶着人向外头走去。
送走了表姨母。
叶湘怡便也不装样了,耻高气扬起身,刻意束的紧紧的腰身款摆,衣裙上鎏金翻飞的彩蝶晃人眼。
她扭头瞥了眼仍坐于榻上的南栖道:“二妹妹,出门在外我为嫡为长,你理应听我的。姐姐我也不难为你,我们一齐给两房主子送瓜果,你便跟在我后头,如何?”
果然是这件事,外头天寒地冻南栖亦不愿多跑。
既然叶湘怡愿意多劳,她自是没有不是。
指尖轻轻拂过汤婆子上头雕刻的镂金细纹,轻笑道:“自是听姐姐的。”
不待她再说话,叶湘怡便指使黄鹃将桌案上黑的发亮,沉甸甸的食盒交于南栖。
入手一沉,不知装了些什么。
叶湘怡见她老老实实接过,唇边溢出抹轻蔑的笑。
原道她翅膀硬了,如今看来只不过是装装样子,意欲博得兰陵萧氏某位主子的怜惜。
绿墨见小姐提着足有腰间至腹部高度的食盒,便要上前接过却被黄鹃伸手拦住了。
抬头正瞧见叶湘怡对镜扶着鬓边那根金海棠珠花步摇,见状转过眼来警告道:“即是要送礼,便得亲自提着,心才诚,礼才重。妹妹,你说是与不是?”
食盒虽重,南栖却不是瘦弱无力的女子,十几年来在叶府若非如此,她也不能活到现在。
怕是哪日便在无人修补漏风漏雨的破屋内发高热死去了。
饶是这样,她依旧佯装着吃力,微微上翘的唇瓣抿起,白皙娇靥爬上几抹嫣红。
无声对绿墨摇了摇头。
给府上几位公子送瓜果,她心中有成算,知道何样的女子最易博得人怜惜同情。
虽不愿如此,但在府内一日一日的过,南栖心中不安愈发变浓。
她看了眼叶湘怡特意妆点的面容,不知何处请的妆娘,将三分容貌修饰成七分。
不能让草包姐姐横生事端阻了她的路,现下便如她所愿。
定了心神,南栖露在衣袖外头的柔夷紧紧握紧食盒,如往常般问道:“姐姐说的是,前些日子是南栖做的不对,希望姐姐莫要怪南栖。”
“不知道姐姐想要先去何处?”
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果真顺眼舒心许多。
叶湘怡看了眼纤纤玉指上精心涂抹的蔻丹,满意地从妆奁旁起身。
黄鹃扶着她接过话道:“二小姐,浮华院离着大房更近,便先尊长幼之序,去二公子的玉清筑。”
一行四人出门去,后头还跟着几个婆子拿着竹篓,里头装着色泽鲜亮水灵灵的瓜果。绿墨拿过横在门边的那把八角油纸伞,替南栖撑开。
看着南栖伸出衣袖外ʝʂց头被冻地愈发红的指尖,眼底流露出不解与心疼。
既然是亲自拿才显情义重,大小姐为何不自己拿,还有后头那些瓜果,她作甚支使这些婆子。
既要得到好名声又不愿意出力。
绿墨越想,越替小姐不值,眼底渐渐发红。
小丫鬟微微低下头去,无人察觉。
走了小半个时辰,南栖亦觉得腕边有些发麻发酸,重重的食盒内像坠了大石头。
叶湘怡不知为何,走的极慢,瞧着是贵女时下流行的步伐。但若细瞧,又能瞧出些微不对。每次抬左腿都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穿过玉清筑外小院的抄手游廊便可到玉清筑。
南栖本是装的,如今走了这般久累得鬓边滑落几丝香汗,瞳眸内因冷风拂面过泪珠盈盈,远山眉弯弯,我见尤怜。
终于到了,厚重院门紧闭,来时周遭落满雪偏生门前这块地并及二三尺之远一圈的石板路干净地不见一抹落雪。
便是连几片落叶也无。
几排漆钉嵌着的院门刷成暗红色,一樽莲台状的小池子内放着巴掌大小的碗莲。
嫩嫩的叶,浅粉的荷瓣,鼻尖隐缠荷香。
南栖抬头看高悬于顶的匾额,清隽有力的字迹雕于一整块光滑的木料上。
收回视线,光是到了此处只肖站上那么一小会儿,都能觉察出兰陵萧氏二公子清隽有礼,温和雅致,却天上月般冷清,能近其身却难以近其心。
黄鹃已上去扣门了,环壁响了几下一青衫小厮模样的开了门。
不是南栖认得的云山。
叶湘怡罗裙款摆,走了上去道明来意:“我是二夫人房内表姑娘,今日特意奉了姨母的嘱托给公子们送南边时新瓜果。劳烦小哥进去通传。”
她微侧身露出后头婆子们抬着的竹篓,圆滚滚胖溜溜的瓜果还沾着些雪水。
瞧着新鲜的很,品种这般多个头又大在兰陵公府也不多见。
小厮让众人稍等,走上游廊去前院书房里头寻公子。
听得新来的表姑娘给他送瓜果,萧衍拿笔批注的手停了下,唇边微勾。
眼底有些微诧异。
他搁下笔看向支摘窗外满天飞雪,将石阶淹没。
那般怕冷娇气。
这样冷的天,不像她会主动出来的时候。
纤长的眉睫覆于清冷的眸子上,看不透所思。
指尖翻过桌案上那册卷宗一页,小厮本以为等不到主子的吩咐要出去回绝了人。
却闻上首清隽微哑之音:“请人进来,收下吧。”
抬头见到的依旧是公子白如玉清冷的面庞,一手执卷,不曾分了些余心神于其他。
似是察觉到他的注视,那双若潭水般无波的漆眸抬眼看向他。
激得他连忙低下头去。
“是,小的这便去请人进来。”
青衣小厮三两步又回了院门前去,将门大开,侧身作请状:“公子请表姑娘进去,请随小的去前厅。”
在院外头等了小一会儿,站立不动时与走起来的感觉不同,须臾之间只觉脚心到头顶都在发冷。
叶湘怡不耐地动了动,见到青衣小厮复返面上收回不耐。
听得二公子请她进去,面上洋溢不住的喜悦。
她回头瞥了眼南栖,眼底带着讥讽。
“公子喜静,二妹妹就不要进去了,留在这门边等我。”
黄鹃上前夺过南栖手中的食盒,跟上叶湘怡迈地慢悠悠的步子往院内去了。
这,青衣小厮见状未说些什么。
公子请人进来也没说请哪位表姑娘,总归她们商量好便是。
拎了一路的食盒被陡然拿走,酸麻的胳膊略微有些不适。
南栖抬起冻地通红的柔夷放在唇边呵了口气,绣鞋表面早就被雪水融湿了,一点一点夺走本就不多的余温。
冰冷,黏腻,细细感觉有些微微的刺痛。
她没料到眼下这境况,歇了在萧衍院门前与叶湘怡闹起来的心思。
可实在是冷。
一主一仆撑着把油纸伞立于院门前,硕大的伞面显得伞下佳人身姿愈发窈窕玲珑。
风起,席卷白花花的雪子而过。
纷扬雪花从伞面下落于南栖鬓发间。
佳人将冻地通红的手放在唇边轻呵气取暖,精致的琼鼻鼻尖亦微微泛红。
从国子监下学回来正巧经过此处的萧四公子萧铎看着眼前不远不近之人。
那潋滟桃花眸像极了梅园醉酒恍惚所见之人。
他心下一动,已迈步前去了。
“姑娘为何一人站在二哥院门前?”耳后一道清冽温柔声音传来,南栖转身回看见一袭象牙白色圆领袍的公子。
正是梅园赏花唐突那人。
原就觉得他穿着不凡,听他唤萧衍二哥还出现在这等界地,那便只有大房庶出的四公子萧铎了。
南栖规矩福礼,目不斜视:“见过公子,和家中姐姐一起来给府上公子送瓜果。姐姐让南栖在此处等着。”
说到此处她轻轻抬眸,纤长卷翘的睫羽上竟也落了一点白白的雪子。
随着潋滟桃花眸眨动轻颤,显得灵动又活泼。
她看着面前白衣公子迟疑了会儿道:“我是二夫人的外甥女,府上的表小姐。”
看着她因不好意思低垂着头,乌黑的发髻只簪了几簇珍珠银钗。
萧铎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接着道:“我观姑娘有些面熟,不知之前是否见过。”
南栖下意识摇了摇头,接着又道:“许是那夜姨母带着我姐妹二人经过湖畔亭边,公子正巧就在里边儿。”
她竟不认得他了。
萧铎捏了捏袖边细密的云纹绣线。
还是不敢认?怕多生事端?
看来她姐姐也不是什么好人,大雪天抛下妹妹一人进去避雪。二哥院内下人也真是的,不将人一并请进去。
书房与前院大门于斜对角一线上。
里头看得见外头,外头却瞧不见里头。
三足鎏金珐琅香炉燃着冷冽的龙脑香,室内未燃炭火,一派肃穆冷清。白绢上的墨却因主人失神晕开了一点。
屋内似是有些闷。
萧衍看向桌案旁燃了小半的香,思及那小女子来送瓜果。
这个时候想来她已进了院中。
放下手中案宗,走至支摘窗旁。
外头飘雪还夹杂些雨水,为防沾湿书架上卷轴,下人特地关上了东侧的窗棂。
此刻紧紧阖着的窗被大手推开。
外头酝酿已久的冷意席卷,天光曝亮,郎君微眯漆眸,正巧见着了院门前俏生生而立的姑娘。
蝤蛴低垂,两靥娇羞,似是不敢去瞧眼前人。
静谧的雪天只余沙沙落雪声,以及那熟悉的,绵软勾人的声音。
怎么看都是无辜可怜受嫡姐欺负的小可怜。
萧衍松开手,离了窗边,忽的笑了。
虽早知我见犹怜非她本性,但真的见了她不止这般同他说话,心头还是有些难以言喻。
能同他这般,亦能同旁人这般。
于她而言,他萧衍莫非与那些男子无甚区别。
郎君清冷的眉睫比之外头化开的雪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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