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玉的追问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问：“你跟朕说实话，你是不是见过她？”
小泠儿抬起低垂的眸子，先看了一眼顾听澜，旋即目光落到了沈韫玉身上。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是，我见过顾皇后。我不仅见过，而且我这张脸也是她所赠予。”
沈韫玉和顾听澜顿时愕然。
两人震惊得都不知如何是好。
小泠儿的回答超出了两人的认知，更颠覆了二人的想象。
沈韫玉脑子空白一片，他问出的话几乎是下意识出口：“她是否还活着？若活着此刻她身在何处？”
小泠儿又陷入沉默。
顾听澜收紧了手，他不相信。
“这不可能。”他否认说道，“你最好不要耍花招，顾姐姐是躺在我怀里走的！”
第六十七章
“我没有撒谎。”小泠儿看着顾听澜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好，那你说来听听，你说！”顾听澜几乎吼出声来。
沈韫玉猛推了他一把，将他推离小泠儿视线。
此刻，小泠儿之于沈韫玉而言就是一根救命稻草，他又一次抓到生机。
“你慢慢说，把你所见所闻一一说来。”
小泠儿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沈韫玉手上。
沈韫玉接过信，心脏猛地皱缩。
直觉告诉他，这封信可能出自秦淮之手。
小泠儿一字一句平静道：“这是顾姐姐亲手写的。”
闻言，顾听澜也凑了过来。
沈韫玉拿信的手明显颤了一下，手中的信纸便哆嗦了起来。
顾听澜想拿过来，但碍于他是皇上，终究还是住了手。
沈韫玉打开信封，秦淮熟悉的字迹浮现眼前。
信上只写了一个字：安。
沈韫玉认得秦淮的笔迹，她的笔锋圆润，一般人难以临摹。
他可以断定就是秦淮。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沈韫玉惊呼出声，抬眸时，眼睛竟然湿润。
顾听澜从他手中拿过信件，他愣愣地盯着信上的那个“安”字，心跟着沉入深渊。
这个安字，意味深长。
是安好，还是平安，还是沈韫玉。
总之，不管是什么意思，终究是与他无关了。
顾听澜心里那点微末的希望，还是破灭了。
五年的朝夕相处，两次舍命救她出深渊，他为秦淮所做的种种，终究还是没能打动她。
这一刻，他突然释怀了。
小心翼翼放在心上五年的那个人，这一刻从他心里的神坛跌落。
这一刻，从来不信命的顾听澜相信了所谓的天命不可违。
所谓爱意根本不分轻重，只分早晚。
纵然沈韫玉对秦淮如此残忍，忽视她，伤害她。
可是，那又如何。
秦淮对他情根深种。
他从一开始就输了，输给了时间。
顾听澜只恨，自己没有早一步遇见秦淮。
小泠儿将他的点滴变化看在眼里，看着他眼里升起的星光闪烁，又突然泯灭。
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心死了。
虽然为他心痛，但小泠儿知道，这不是一件坏事。
人终究要从不可能的泥沼中抽身。
就像秦淮告诉她的那样：接受不可改变的，顺势而为，人呐，终其一生都活在自己的城墙之中。
不等顾听澜问出口。
小泠儿主动开了口：“顾姐姐如今就在终南山落情谷中，她还活着，但是她也不可能再回大姜。”
她看着顾听澜接着说：“我师父是在桃林间偶遇顾姐姐尸身，但彼时她还有一息尚存，我师父用万年灵芝和百年修为将她救活，为此她付出的代价是，与我面容交换，只保留了那双眸。”
“除此之外，她必须永远在落情谷中侍候我师傅，等师傅百年之后，她将接任下一任谷主，继续守护那片桃林。”
顾听澜和沈韫玉听完，半晌没有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沈韫玉终于开了口。
他说：“我要去落情谷寻她。”
第六十八章
沈韫玉没有说笑，这次他是认真的。
当天晚上，他就召集了几位心腹大臣，商议离宫之事。
然而，当他把自己想法说出来的那一刻，毫无疑问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皇上，太子尚且年幼，无法担当大任，还请您三思！”
三思，三思，又是三思！
这个词他已经听够了，也听腻了，听烦了。
从当上皇帝那一刻起，他就戴上了三思这个镣铐。
没有一刻做过自己。
这一次，他就想任性一次，他非得任性一次。
“朕心意已决，谁劝也没有用，朕不是在跟你们商议，而是通知你们。”
心腹大臣陷入沉默，没有人站出来说出内心所想。
沈韫玉的性格，他们都清楚。
一旦做出决定，谁都没办法更改。
就在这时，贴身太监悄悄推开门，迈着碎步走到沈韫玉身边。
凑到他耳边说道：“皇上，顾听澜在外求见。”
他来做什么？
自从那日三人无极殿一别之后，顾听澜就带着小泠儿走了。
原本沈韫玉想将小泠儿留在宫中，不日让她带着自己去寻秦淮所在的落情谷。
却不料，小泠儿直接手绘出了落情谷的路线图，然后执意要跟顾听澜离开。
沈韫玉已经知晓秦淮所在，便也没有再为难她。
放她跟顾听澜离开了。
北疆使者也已经离开京城，至于小泠儿还在不在，也未可知。
“让他进来。”沈韫玉说。
顾听澜被传进房中，人影刚至，沈韫玉就眼前一亮。
他穿的不是寻常服装，着的是战袍铠甲，全然一副蓄势出征的模样。
“你这是干什么？”沈韫玉讶异问道。
顾听澜摘下头盔置于腕间，沉声对沈韫玉说道：“臣请求戍守北疆，保我大姜边境安宁。”
他的话让沈韫玉颇感意外，脱口道：“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要知道顾听澜的志向并不在朝堂之上，更不在仕途政治。
顾听澜看着沈韫玉不语。
沈韫玉让几位心腹先行告退，殿内只剩下二人。
“说吧，现下只有你我二人。”沈韫玉绕到案前坐下。
顾听澜仍站在原地，保持抱着头盔的动作没有动。
他目不斜视看着殿堂上光明正大四字牌匾，一字一句说道：“你去找顾姐姐，我替你守护河山。”
沈韫玉端起茶杯的手一顿，瞬时默了。
顾听澜接着说：“顾姐姐需要你，希望你不要让她失望，若你再敢负她……”
他的话说了一半，便没再继续。
沈韫玉放下茶杯，问：“你会怎样？”
顾听澜森森的视线从他脸上扫过，吐出一句不相关的话：“我已经决定娶小泠儿为妻，她将同我前往北疆。”
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晰。
小泠儿是北疆人，她跟北疆王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只要顾听澜有意向，她随时都可以跟北疆王室联系，届时大姜边境便形同虚设。
顾听澜是在威胁沈韫玉。
然而这一次，沈韫玉却没要懊恼，他甚至轻笑了出来。
最后，他笃定了说了一个字：“好。”
这一次，他赌上江山来换秦淮相伴余生。
第六十九章
姜国，昭帝十三年春。
沈韫玉禅下旨镇北候之位由顾听澜世袭。
同年四年，顾听澜风光大娶北疆绝世美人小泠儿。
小泠儿被加封为镇北侯夫人。
此时，顾念薇已经入宫一年，以伴读身份陪在顾承嗣左右。
沈韫玉临行当晚，将顾承嗣叫到跟前。
“皇儿，父皇要将这江山交付于你，你会不会怨恨父皇？”
顾承嗣懵懵懂懂，默了半晌后，摇了摇头：“儿臣不怨父皇。”
沈韫玉微怔：“为何？”
顾承嗣仰起小脸，倔强道：“父皇去寻母后，儿臣守护江山。”
此话一出，沈韫玉霎时失语，坚毅的双眸有些发酸。
他抬手，轻抚起顾承嗣的小脑袋：“不愧是我沈韫玉的儿子，那父皇就将这一切都交付于你。”
五月，昭帝沈韫玉将帝位禅于嫡子顾承嗣，年号为丞。
丞帝一年，夏。
太上皇沈韫玉悄悄启程，前往江南。
同年秋，镇北侯顾听澜携夫人小泠儿领十万精兵前往北疆。
此去经年，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转眼，已是丞帝十五年。
彼时，顾念薇已是后宫之主，一国之母。
顾承嗣日日下了早朝，一刻也不敢耽误就往长春宫跑。
顾念薇怀上第二胎，已经三月有余，害喜的迹象跟怀一胎时一样，心思敏感，顾承嗣稍有忽略便会落泪。
为此，顾承嗣一点也不敢怠慢。
除了批阅奏折，会见臣子，吃住都在长春宫。
如今的长春宫的光景已不同往日，院子里除了桃花，还种下了合欢，海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