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两个时辰的雪终于停了,将军府撤去了所有红绸,也比平日冷清了许多。
檀香冉冉,炭火正旺。
烟儿坐在床沿,握着陆时舟滚烫的手轻唤:“将军,将军?”
陆时舟脸色通红,双唇分外苍白,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她的手。
“月夕……你不要走……”
意识不清的呢喃让烟儿神情一僵,原本柔情的眉眼顷刻多了分狰狞。
听说沈月夕死了,她暗喜了好一阵。
即便陆时舟再惦记她,可人死了又能怎么办,不过是一抔黄土埋了。
可真从陆时舟口里听到这已死之人的名字,那份妒恨又在她心中漾开。
午时刚过。
陆母正斟酌着怎么处理沈月夕的事时,小厮忽然来传话说慕丞相带着沈家人来了。
她心下一怔,总觉不安。
正厅内,慕丞相和沈母皆是一脸疲倦,而沈延风却望着落玉斋的方向发愣。
以后这里,再也不会他温柔善良的妹妹了……
没一会儿,几个丫鬟簇拥着陆母从后堂走来。
看见沈母和沈延风,陆母面色微变,但碍于慕丞相并未发作。
她朝慕丞相浅浅行了礼:“不知丞相前来所为何事?”
慕丞相声音冷漠:“亲既已求成,本相自是要带月夕回去。”
闻言,陆母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她摘下腕处的佛珠,故作严谨:“这……恐怕不妥。”
沈延风看她眼中透着的轻松,心有不忿。
七年前沈月夕与陆时舟成亲时,陆母尚且信誓旦旦地说会好好对儿媳,可自陆时舟立了战功被封将军后,她反倒不似从前那般诚恳。
沈母想开口,却被沈延风止住。
慕丞相一言不发,似是等着陆母改口。
果不其然,陆母话锋一转,借着慕丞相思女心切的由头让人用轿子把沈月夕请了出来。
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去,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一旁的丫鬟有些担心:“老夫人,若是将军问起……”
陆母目光一凛:“多嘴,难不成他还想把人从土里挖出来?”
入夜。
风从窗隙中吹拂姜黄色的床幔,烛火忽明忽灭。
榻上呼吸急促的人哑声大喊一声“月夕”后惊坐而起。
陆时舟喘着气,迷蒙的眸子慢慢清晰,略显仓惶的视线将整个房间扫视了一遍。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可怀里的空荡在瞬间变成了恐慌。
“月夕?月夕!”
陆时舟颤抖的手胡乱地摸索着床,在没找到本该在身侧的人时,他踉跄着下了床冲了出去。
端着药进来的烟儿被撞地后退几步,药碗也打翻在地。
“将军,您去哪儿啊?”她一把拉住陆时舟,满脸错愕。
陆时舟白着脸自顾自地呢喃:“月夕,我得去找月夕……”
听见这话,烟儿眸光一暗,她压着心头的不甘,故作伤心:“将军,姐姐已经死了,几个时辰前慕丞相就把她接走了。”
陆时舟心一震。
因着烟儿这句话,几个月来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满是血丝的双眼漫起一层薄雾,眼神却慢慢阴翳。
陆时舟突然扼住烟儿的喉咙,看着她惊恐的表情冷声问:“之前是你从中作梗对不对?”
“将,将军,我……”
没等烟儿回答,陆时舟松开了手,大步朝府门走去。
几个小厮一边拦一边劝道:“已经三更天了,您又病着,将军这是要去哪儿啊?”
陆时舟挥开他们,强撑着身子翻身上马勒紧缰绳。
他望着丞相府的方向,一字字道:“去接夫人。”
丞相府。
平日本就冷清的府邸此刻白烛长燃,纸钱燃烧的火光映着沈母满是泪水的脸,苍白憔悴。
沈延风将以换了身新衣裳的沈月夕放在棺内,又PanPan将她从将军府带出来的虎头鞋和长命锁放在她头两侧。
从大理寺赶来的沈父红着眼站在一旁,止不住地叹气。
慕丞相将一支玉花簪轻轻插入沈月夕发间:“这是爹送给你娘的,瑶瑶要记得告诉你娘,爹一直都惦记着她。”
说着说着,他已然泣不成声。
青年丧妻,老年丧女,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老天爷要这般对待他们一家……
这时,守门小厮急匆匆地跑了来:“丞相,陆将军求见。”
闻言,慕丞相愣了愣,立刻冷下了脸:“不见,让他请回吧。”
小厮应了话,飞快地跑回府门外。
“将军,您还是请回吧。”
听了小厮的话,陆时舟心沉了又沉。
隐约间,他可以闻到燃香的味道,本就干涩的喉咙因这种气味而多了分刺痛。
他紧了紧拳头,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
小厮以为陆时舟要走,正想松口气,却见他站定在雪地里,目光如炬地看着府内。
见此,几个小厮互看几眼,心中一阵唏嘘。
但慕丞相已经说了不见,他们也没有再去回话。
细雪一点点飘下,落了陆时舟满头。
一个小厮看不下去,撑着伞走了过去劝道:“将军,您回去吧,明日一早小姐出殡,丞相是不会见您的。”
听见“出殡”两字,陆时舟僵白的脸一怔。
混沌的脑子有个声音不断在说再不去见她,可能要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月夕,沈月夕!
陆时舟突然闯了进去,小厮们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赶忙追了过去。
可人早已冲进了正厅,让本默默陪伴沈月夕最后时间的沈父沈母、沈延风和慕丞相皆是一惊。
又是那口黑棺,沉重的让陆时舟再也抬不起腿。
满堂白绸,盆中被风卷起的纸钱灰烬四散飘零,在一片灯火下更显凄凉。
“月夕……”
陆时舟轻唤一声,似是怕惊醒棺内沉睡的人。
他正要上前,沈延风却拦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愠怒的声音让陆时舟意识清醒了些,他扫了眼他人,平静回答:“带她回家。”
闻言,沈延风再也不遮掩自己的愤恨,咬牙切齿:“这里就是月夕的家。”
“月夕既然已入了陆家的门,生是我的妻子,死了是我的鬼!”陆时舟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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