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荷以为自己言中，声音凄切。
“不能做王爷的结发妻子，是妾一生的遗憾，现在就连想陪在王爷身边这微小的心愿亦无法成全吗？”
谢牧川缓了神色：“别多想，婚期不会变，你早点回去休息。”
苏清荷这才放心离开。
姜兮苒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那句“结发妻子”，眼中酸涩。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当初也曾有过这样天真的愿景。
成亲没多久，为了求得谢牧川的一缕头发，她向大楚第一琴姬求艺制琴，拿惯长枪的手被磨得鲜血淋漓，琴却被谢牧川一剑斩断。
后来又向画圣百里衡求一幅墨宝想送给谢牧川，却被百里衡断然拒绝，说她根本不懂得自己画的含义。
这让她成为整个盛京的笑话。
直到最后，谢牧川如赏赐般扔给她一束发丝，她如获至宝，将那缕头发与自己的青丝交缠放进香囊。
直到死，那香囊都被她妥帖地珍藏在怀中。
谢牧川入寝后，姜兮苒在一旁盯着他看了许久。
睡着的谢牧川少了几分凌厉，那薄唇也不再吐出伤人话语。
姜兮苒轻声道：“当初你愿与我结发，是不是证明对我也曾有过怜惜。”
她自然得不到答案……
月华如水，姜兮苒起身走到廊下。
却见守在门外的卢风神色怜悯低声自语。
“王妃，你若是知道你当初费尽心思求来的只是街边一个乞丐的头发，你该多难过。”
姜兮苒整个人蓦地僵住！
尽管只是一缕幽魂，她却感觉自己似乎被月光冻成了冰。
她的心似乎又开始密密麻麻疼起来，那疼痛绵长而持久，如千万只虫在不停啃噬。
远胜当初心脏被利箭洞穿。
……
没两日，谢牧川奉皇帝圣命前往东岳山为边疆战事祈福。
东岳山下，姜兮苒看见这熟悉的地方，感慨万千。
谢牧川刚下马，便看见一对老夫妻相携，一步一跪，颤巍着往山上而去。
他看了半晌，问一旁迎接的东岳观观主：“他们这是在作何？”
观主轻声解释：“我东岳山有一条出名的传说，据说一跪一叩首，诚心跪完这万级台阶，所求之事便可实现。”
“不过万级台阶跪下来可会要半条命，所以甚少有人能完成。”
谢牧川蹙眉：“那他们为何还跪？”
观主叹息一声：“这对老夫妻儿子上了战场，两人这是来求儿子平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谢牧川沉默片刻，内心隐隐触动。
突然，观主身后一道童开口：“这算什么，五年前，有一个女子为求危在旦夕的心上人平安，在这万级阶梯上整整叩首了九遍。”
“我看她那不是求神，是想以命换命。”
卢风惊叹开口：“世间竟有如此痴情女子，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就连谢牧川亦忍不住停下脚步。
那道童仰头回想片刻。
“似乎是姓沈，叫……姜兮苒！”
第8章
身为故事中的主角，姜兮苒遥遥望着万级阶梯，悲凉又苦涩地一笑。
耳边传来卢风惊异的声音：“五年前，那不是爷您被叛徒偷袭误入西南密林，重伤垂危的时候吗？”
姜兮苒忍不住望向谢牧川，却见谢牧川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
而后他眼眸暗沉地发出一声嘲讽。
“清荷不顾安危从死林里救出我，而她却只会做这些愚蠢的无用功，这就是区别。”
姜兮苒只感觉呼啸山风从自己几近破碎的魂体中穿过。
席卷走了她最后一点温度。
谢牧川跨步往台阶上走去，姜兮苒只如一抹被牵引的幽魂，木然地跟随他往上而去。
看着这一级一级仿佛没有尽头的台阶，姜兮苒回想起自己当初来此跪拜时那焦急的心情。
每跪一阶，她便祈愿一次谢牧川平安无恙，岁岁长安。
现在想来，真是傻的可笑，蠢得可怜。
姜兮苒蓦地生出一丝悔意……
如果那年跟哥哥回盛京述职，她没遇见谢牧川该多好。
遇见他的那一刻，自己的生命就仿佛被谱成了一章残酷的乐曲。
几日后，谢牧川祈福完毕回京。
回程路上，姜兮苒就见谢牧川从头到尾都冷着脸。
似乎是从那日听见她的名字后，谢牧川就一直情绪不虞。
姜兮苒无力又认命般的想，这人已经到就连听见她的名字都恶心至此。7
到了京郊门口，谢牧川本欲直接进城，却看见有许多人排了长队在领着什么东ʝƨɢ西。
他随意抬眸一瞥，却在看到队伍尽头时眼眸凝住。
冷声质问：“那里为何打着我永安王府的名号？”
卢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连忙解释：“王妃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在城门口施粥布善。”
姜兮苒垂眸，心中涌起一丝欣慰。
尽管她不在，王府的人却依旧按照她的吩咐没断了这善事。
突然，耳边突然传来谢牧川冷冷的一句。
“真是伪善！用着我王府的钱来树立她的好名声。”
姜兮苒麻木地扯出一个笑，罢了。
却不想卢风忍不住低声道：“王妃……用的是自己的嫁妆！”
谢牧川顿住，脸色越发难看。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城门口有纷乱的马蹄声疾步而来。
“沈家军出征，无关人等速速避让。”
数列军队从城门口鱼贯而出。
姜兮苒了然，这恐怕是皇上派去边疆的援兵。
就在军队快要尽数出城时，后面突然喧闹不已。
有苍老的声音呼喊。
“沈将军留步！”
一旁众人看去，只见许多穿着军服的老人快步而来，再后面年轻一些，或是伤了一只眼，或是只有一臂，身体竟然尽数有残缺。
只见他们走到军队最前方，突然整齐划一的跪下！
最前方的布满白发的老者声如洪钟：“听闻边疆形式严峻，我沈家军六百七十一名退役将士，请命出征！愿将军成全！”
身后众人齐齐高喊：“请命出征！愿将军成全！”
无畏之势直冲霄汉！
城门口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不由停住动作，神色动容，只觉得眼睛发烫。
满是人的城门口，竟只闻战马吐息的声音。
姜兮苒蓦地抬手捂住嘴，无法言喻的悲恸如瀑布般冲刷全身，又如撞上礁石，疼得她神魂俱散。
马上的将军回神后，立时翻身下马想要扶起最前面的老将，那老将却是巍然不动。
他红着眼眶无奈苦笑道：“诸位叔伯兄弟，我知晓你们的护国之心，但我沈家军还未到如此地步。”
面前的人要么是年纪过大，要么是伤残才导致退役，战场对他们而言，是加倍的危险。
但面前众军士固执地不愿起身。
那年轻将军顿了又顿，咬牙道：“我沈家军都是血性好男儿，我沈明修在此答应兄弟们，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亦会守住我楚国国土。”
这话一出，一直沉默的谢牧川眼神一凝，蓦然上前质问那年轻将军。
“你是沈明修？那边疆的主将又是谁？！”
第9章
姜兮苒心瞬间提起。
她看着堂弟沈明修躬身行礼：“见过永安王！”
谢牧川定定盯着他，又问了一遍：“边疆的主将是谁？”
他只知晓沈明修这名，却从未见过其人。
沈明修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敛去，他垂眸道：“王爷误会了，末将名叫沈捷，字敏休，边疆那位是末将堂兄，音相同写法却不同。”
听了沈明修的解释，谢牧川皱紧眉，眼眸却是让人猜不透的幽深难测。
就在沈明修鬓边已经有细汗沁出时，谢牧川淡淡道：“赶紧出发吧！莫要贻误军情！”
沈明修颔首应是。
一旁的姜兮苒亦是松了口气。
她只怕谢牧川知晓她替名从军的真相后为难沈家。
只是……等她战死之事传来，这一切终究是瞒不住的。
姜兮苒沉默地跟着谢牧川回到王府，管家就送上数十个绣娘日夜赶工制作好的喜服。
姜兮苒这才恍然。
原来不知不觉，谢牧川和苏清荷的婚期竟然已临近。
谢牧川瞥过喜服，不知怎的突然问了一句。
“姜兮苒还未从镇国寺回来？”0
管家一愣，摇头道：“回王爷，没有。”
听见自己名字的姜兮苒不解地低声道：“谢牧川，你不是最厌恶我，怎么会想在你的大喜之日看见我这张脸。”
却见谢牧川沉默良久，冷嗤一声转身离去。
管家小心翼翼问卢风：“清荷姑娘马上入府，王爷为何还如此不高兴？”
卢风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越临近婚期，王爷的情绪便越发焦躁，他也看不懂。
新婚前一日。
谢牧川再上镇国寺，却在寺庙门口的巨大银杏树下见到了住持。
住持那双苍老却通明透亮的眼看着他，淡淡道：“王爷，回去吧。凡事莫强求，一切因果终有定数。”
姜兮苒却脑中灵光一闪，但终究似懂非懂，只好朝住持行了一礼。
住持双手合十向她回礼。
“阿弥陀佛，执念散尽，方能涅槃。”
谢牧川看着住持奇怪的行为，却不知这话是对谁而说。
定定站了半响，他转身高声对寺中道：“姜兮苒，如若此时不回，永安王府永无你立足之地！”
隔日，大婚至。
谢牧川的迎亲队伍声势浩大，比之当年她入府，不知热闹几凡。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感慨这盛大场面。
一身喜服的谢牧川骑于高大白马之上，修眉凤目，芝兰玉树。
姜兮苒抬眸看着身着喜服的谢牧川，心里却只剩一片麻木。
花轿行到一半，突然有激动兴奋的声音遥遥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