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门口的侍卫见他胸前的血,不由急道:“摄政王……”
下一刻,他便听到自家主子令人胆寒的声音。
“传本王的令,暗卫尽数出动,所有跟丞相府有关人等,尽数押入天牢!”
“立刻派人去将周雪落抓回,关押至王府暗牢!”
“封城,挨家挨户搜捕名为叶安的南疆人士!”
“若寻到叶安,不要近身,免得被蛊毒蛊惑。”
另一边,周雪落坐在马车上,刚经过长街,身体猛地一颤。
她厉声喝道:“停车!”
车夫即刻勒马,上好的宝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侍卫上前还未开口,便见周雪落慌张的跳下马,朝长街的某个方向冲去。
小半个时辰后,她冲进一个铺面,不等叶安反应,便直接开口。
“我体内的母蛊突然失去了对子蛊的感应!”
叶安闻言,脸色顿变,他几步走到她面前,厉声道:“有多久了?”
“一刻钟之前。”
叶安脸都白了:“坏了!祁荀弈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我们必须尽快出城!”
周雪落已经慌的六神无主,眼看着叶安收拾完东西,便急步跟着他往外走。
只是两人刚踏上长街,就见斜对面一队穿着军服的人正在询问店家。
“可有见过名为叶安之人?”
周雪落脚下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叶安暗咒一声,扯起她便朝另一个方向狂奔。
金陵城内,为摄政王大婚的喜气洋洋下,瞬间暗流涌动。
而在这一片暗涌里,祁荀弈却站在了将军府门口。
门口没有小厮,门却大开着,冷风从外吹到里,又从里卷到外。
他抬头,往日气势如虹的‘将军府’的三个大字,却只显出一种颓败来。
祁荀弈抬步走了进去。
刚到前厅,他整个人便是一震。
黑漆漆的灵枢直直对着他,瞬间攫住呼吸!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年少时,云姝婳缠着他一起去参加诗会时,轻轻念出这首词。
那时,周遭人都笑,同窗好友顾之安揶揄他。
“祁荀弈,念珠可是难得能文能武的佳人,你可要将她看好了,你可知京中多少儿郎都念着将军府的二姑娘。”
彼时,祁荀弈意气风发,满目温柔的看着站在人群中浅笑的妙龄少女,字字坚定。
“放心,我定然不会给任何人将她从我身边夺走的机会。”
时光如同洪流,滚滚至今。
祁荀弈陡然眼眶发热,他想要上前。
可门口跪下的人齐齐扭头,当看清他们的面孔时,祁荀弈的脚步,却是怎么都迈不出去了。
他们,是从边境上退下来的伤弱病残,是千千万万边境将士的缩影,是自退出战场,便被黎家照拂至今的有功之士!
可如今,他们眼底的壮志雄心,在残缺的身躯下变得死寂,看着自己的目光怆然无比,眼底深处,是无尽的怨怼!
祁荀弈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自己咽喉,几乎喘不上气来。
胸前的伤口汩汩留着鲜血,让他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寂静之后,终是有人忍不住开口。
“摄政王,卑职心中有三问,可否请您代为解惑?”
第16章
祁荀弈喉结滚动两下,低低开口:“愿闻其详。”
那人身形佝偻,左边袖管空荡荡一片,他走到他面前,满目沧桑,声若钟鸣。
“一问,浴血杀敌终归故土,却处处冷待,唯有黎将军愿开仓救济,我等何辜?”
“二问,保家护国马革裹尸,却无声下葬,仅有弟妹扶灵天地同悲,离人何辜?”
“三问,忠君佑民死战不退,却未有援兵,如今独留一子存活于世,将军府何辜!”
每一句,都如天罚,劈的祁荀弈心神巨颤,他盯着眼前人,拳头一点点握紧。
半晌,声音艰涩的不似自己:“是本王的错。”
若是他小心一点,就不会中了周雪落的招,若是他没有生在帝王家,哪怕中了情蛊,本性也应当良善,断不至于醉心权谋,将黎家赶尽杀绝!
中了蛊的人是他,有私心的人也是他!如今种种,皆因为他。
眼前这口灵枢,这群老弱残兵,便是铁一般的证据!
只因当初的同袍之谊,他们目光如炬,悍不畏死的朝他发出质问,他们要的并非补偿,而是昭昭天理,公道正义。
寂寂天地间,祁荀弈突然觉得寒意侵遍全身,他忍不住想后退半步,可皇家的骨气,却让他咬牙站在原地。
不能退,伤兵之殇,将士之痛,是他应该承担起的责任。
将军府被他一手推下了深渊,可边境还有千千万万将士在为大朔而战。
祁荀弈终于退了,空阔的庭院中,他撩起下摆,重重跪下。
“诸位,是本王的错!”
因着情绪激动,他胸前伤口再度撕裂,疼痛钻心。
可他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悲怆的脸,心脏像是在被什么敲击!
他们,要比自己疼千万倍,可他们一直在等,公理正义,他们一直在等。
身为大朔皇室,他不能让他们彻底寒心!
祁荀弈重重咳了一声,随即面无表情的擦去唇边鲜血。
“本王一时大意遭人陷害中了南疆的蛊术,于忠君爱国的将军府,有罪!”
“居庙堂之高,却一叶障目,无视为国征战的各位,本王,有罪!”
“本王在此许诺,自今日起,凡边境将士,无论以身报国,还是病弱伤残,归金陵后,享月俸终老。”
众人看着他,可眼里却无半分喜悦。
有人惨笑:“摄政王,我们还能信你吗?”
此话,让祁荀弈身体重重一震。
那些人互相搀扶着走过他身边,每一步,仿佛都是一句对祁荀弈的控诉。
控诉他的无情,控诉大朔皇室的不作为!
祁荀弈捂住胸口,唇边血渍不断溢出,他看向那口漆黑的灵枢,眼前仿佛浮现起云姝婳的巧笑嫣然。
“祁荀弈,爹爹说过,在战场上,将为舟,士为水,犹如陛下治国一样,国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无论将军还是小兵,都要一视同仁。”
“若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大朔,也不会有我们的安宁生活了。”
祁荀弈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只是心中云姝婳的身影越发清晰。
他一步步朝着那漆黑的灵枢挪过去,膝盖生疼,却抵不过他心底的疼。
念珠,他的念珠……
他几乎不敢睁眼去看灵枢内的场景,等他狠下心垂眸,表情突然一片空白。
灵枢内,无人!唯有一根断裂的玉簪置于其中!
此时,门口远远传来一声叹息。
“摄政王,莫看了,黎四少,已然带着二姑娘的尸身出京了。”
“他说,将军府的人,不必葬在这肮脏的金陵城。”
第17章
祁荀弈只觉得胸前伤口仿佛被一柄利剑刺入,扯着皮肉发出撕裂的疼。
他回过神来时,偌大的将军府空空荡荡,独留他一人。
他茫然四顾,却发现熟悉的场景中,竟是处处陌生。
没了云姝婳,没了曾一起可在战场交付后背的黎长铮,没了会在一旁指点拳脚的黎雲清,也没了一旁替他们助威的黎宁州……
没了,什么都没了……
祁荀弈咬牙,却挡不住从喉间溢出的哽咽,他伸着手,终于够到那半截玉簪,紧紧攥在手里。
“念珠……”
他骤然呕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竟直直倒在棺材里。
外面的侍卫听见声音猛地冲上前来:“摄政王!”
祁荀弈醒来,瞧着头顶的帷幔,猛然坐起身来,胸口传来一阵紧绷感,他垂眸看着,突的扭头喝道:“来人!”
有侍卫进来:“摄政王有何吩咐?”
祁荀弈却神色慌乱:“本王睡了多久?”
“从将军府带您回府,您昏睡了约莫一个时辰。”
祁荀弈这才放下心来,他想到什么,即刻下令。
“传本王令,将军府的一切,不许任何人动,一切,等将军府后人回京再议。”
“再让暗卫去寻黎家姐弟,哪怕踏遍九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侍卫正要领命而去,却见祁荀弈摸了摸身上,神色陡然狠厉:“本王的簪子呢?”
侍卫一愣,随即想到他说的是什么,即刻回道:“那簪子,太医见您昏着仍不肯松,便用银针刺穴,拿下来之后放在您床头了。”
祁荀弈往枕下一摸,果然摸到一个硬物,他神色这才缓和下来:“你下去吧。”
他怔怔的看着手中簪子,片刻后,紧紧握在掌心,任由边角扎进肌肤。
唯有刺痛,才能让他觉得自己仍在活着。
不多时,门口闪出一个身穿玄衣的男人。
他几步走到祁荀弈面前:“摄政王,您要的人,已押进暗牢。”
祁荀弈神色骤冷,他掀开被子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