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荀弈的话,让皇帝一时沉默,片刻后,皇帝闭上了眼:“就依你说的办。”
祁荀弈走出养心殿,转身定定看着方太医。
“你的家人,本王已经命人看住了。”
方太医面色如常,在宫中这么多年,他早就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不过,他今日能保住命,还是依靠眼前这位的搭救,
他点头应是,朝祁荀弈一拱手:“摄政王宅心仁厚,微臣,感激不尽。”
方才在殿内,他分明感觉到皇帝身上的杀意,却被摄政王三言两语就化解了。
祁荀弈看着殿前纷扬的雪花,静默了很久,才低低开口。
“本王只是……在赎罪而已。”
第21章
祁荀弈走出皇宫时,雪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前方出现一道身影。
“祁荀弈,我们来打雪仗吧。”
有雪花飘落在他鼻尖,仿若真的那人真的捏了个小雪球砸了过来。
祁荀弈唇边,扬起一丝苦涩至极的笑。
景年年依旧,可那人,却只怕是此生难见。
莫名的情绪汹涌,他喉间瞬间刺痛,不由弓着身子重重咳嗽起来。
等他缓过来,面无表情的抬手抹去唇边血渍,便见侍卫架着马车到了面前。
祁荀弈踏上马车,在侍卫正准备驱马时,淡淡出声:“去兵部。”
祁荀弈的到来,让兵部如临大敌。
飞雪中,本在家中欣赏歌舞的兵部尚书从门外匆匆走进。
一进正厅,便见祁荀弈正站在案几旁,专心的看着桌上的武器图纸。
兵部尚书走过去行了大礼:“下官赵明墨,拜见摄政王殿下。”
祁荀弈连眼都没抬,继续盯着图纸。
赵明墨心里暗暗叫苦,从前摄政王从不插手六部之事,今日过来,却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了这尊活阎王。
在这种沉重的安静里,赵明墨率先受不住了,试探着开口:“摄政王,此图纸上的武器,兵部尚在研制,不若下官带你去看看?”
祁荀弈终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出声道:“此图纸,是何人所为?”
赵明墨一怔,旋即开口:“是兵部侍郎宋修。”
祁荀弈下颌轻点,随即坐下,冷冷看着他。
“朝廷每年给兵部拨款百万,抚恤将士,可本王却看到京城内许多伤病残将,过的清贫至极,几乎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赵明墨,你可知罪?”
赵明墨脚下发软,不由跪倒在他面前:“还请摄政王明鉴,下官不可能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啊!”
祁荀弈没说话,手指在桌面轻敲。
赵明墨只觉得一把利刃悬在头顶,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一刻钟后,门外脚步声渐近,一个身穿王府侍卫服饰的人走进来,将一本账册放在祁荀弈面前:“摄政王,这是兵部历年来的支出明细。”
只一眼,赵明墨就知道,自己完了。
祁荀弈随手翻了翻,脸色越发冰冷,他将账册砸在赵明墨身上:“这就是你说的不敢?好一个不敢!”
赵明墨不住的磕着头,却说不出任何求饶的话。
就连丞相府那样的重臣,都在祁荀弈手中讨不找好,他在祁荀弈面前,能有什么情面!
祁荀弈抬脚掠过他身边:“将赵明墨押入天牢静候陛下旨意,赵家籍没家产,女眷可赦,男丁流放宁古塔,永世不得归京!”
厅外,已经围了一圈兵部任职的官员,此刻都是胆战心惊。
祁荀弈冷声道:“本王给你们十日时间,兵部所有在册的兵士从优议恤,若抄没赵家不够,便命人去摄政王府报与本王。”
“十日后若仍有缺漏,莫怪本王不留情面。”
众人齐齐应是。
祁荀弈朝身侧侍卫吩咐:“派人去将此事告知陛下。”
随后,他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身后,众人‘恭送摄政王’的声音不绝于耳,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敬意。
祁荀弈踏出兵部,抬眸看着天边,唇边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姝婳,你看着,我一定会做到的。”
第22章
入夜,两道圣旨从宫中传出。
一封送去将军府并广而告之,封黎佑为大将军王,世袭罔替,永不削爵!这还是大朔建国以来第一位异姓王。
一封送去顾府,封黎雲清固宁郡主,其子可享南三郡封地及俸禄。
祁荀弈乘着马车先去了将军府,看着偌大的门庭,却只有三两小厮丫鬟出来接旨,心里泛起酸意。
他放下车帘,掩去眼中情绪,低声道:“去顾府。”
顾之安如今乃金陵最炙手可热的从二品官员,年不过三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听说黎雲清故去后,已有权贵人家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他续弦的事。
只是最后都只能不了了之。
祁荀弈站在将军府,看着光鲜的牌匾,思绪却飘远。
他与顾之安多年情谊,这顾府,他也带着云姝婳来过许多次。
也是因为这样,黎雲清才得以跟顾之安相识。
否则,一个在沙场征战的女将军,一个咬文嚼字的文臣,根本不会有什么交集。
不多时,一个清隽的身影缓缓靠近,祁荀弈脸上刚扯出一点笑,却见顾之安跨出门槛,朝他跪下。
“微臣,见过摄政王殿下。”
祁荀弈脸色倏的一变,只是顾之安下一句话,便让他彻底愣在那里。
“还请摄政王准许微臣解官还乡。”
祁荀弈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他怔然看着顾之安。
不过半月,曾被金陵赞誉公子世无双的大学士,如今胡子扎拉,一脸颓败。
他怀中抱着一个襁褓,身侧是一个蹒跚学步明眸皓齿的男童,甚至要拉着他的衣角才能站稳。
祁荀弈指尖泛冷,他突然想起,顾之安对黎雲清的爱,并不比他对云姝婳的少半分!
一时间,他指尖泛冷,却只能干涩开口:“之安,本王知道,你怨本王,可…M.L.Z.L.…”
可什么呢?祁荀弈说不出。
他只能走上前,按住顾之安的肩膀,一字一顿:“之安,你给本王三年时间,三年后,这条命,我会还给他们。”
顾之安抬头看他,眼底的怀疑如同利刃,直直刺入祁荀弈心底。
祁荀弈心中陡然涌起火气,他压抑着声音:“周雪落跟南疆余孽勾结,给我种下情蛊,让我彻底忘了曾经的记忆,之安,本王也不想!”
顾之安冷冷勾唇:“摄政王,你既说是情蛊,那不该是只有姝婳一人受到伤害吗?”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开祁荀弈这个武夫的手掌,站起身来。
“可你不惜假传圣旨,让长铮上战场,让他无粮无兵被那些蛮夷万箭穿心!”
“而我的雲清,我的妻子!她上战场的那一夜,我跪在你面前,求你放过她,可你说什么?”
“你说黎家人既然想当忠烈,自然要刻在碑上!”
“甚至,在雲清的灵枢前,我带着孩子去,却只能在她面前逼着自己说出孩子与她毫无关系!”
顾之安近乎疯魔,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扯住祁荀弈的领子。
“摄政王可知,我有多厌恶这文臣的身份!摄政王可知,我连自己妻子的尸身都不能接回来的悲哀!”
“如今,摄政王却将一切推为情蛊,我要如何相信!你抬头看看天,他们又怎么会信!”
祁荀弈什么都说不出来,心底骤然涌上的苦痛比蛊虫更痛。
在他选择亲手毁掉将军府,成就他们的满门忠烈时,就注定不会再有人信他。
这一刻,祁荀弈像是数九寒天落入水中的人,冰冷的窒息感席卷全身。
第23章
稚童的哭声,骤然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顾之安骤然松了手,后撤一步:“摄政王殿下,自今日起,你我情分,就此断绝!”
祁荀弈看着顾之安,他们曾同窗苦读,也曾策马扬鞭,可如今,两人之间,却有了一道再也填不平的沟壑。
他慢慢转身:“辞官一事,本王不会答应,你应该替黎雲清看着她拼命守护的大朔。”
走到门口,祁荀弈停下脚步。
“之安,本王是狠,身为皇家人,不狠就只有给别人做踏脚石的份,可本王……从未想过对身边人下手。”
顾之安突然一愣,看着祁荀弈渐行渐远的身影,眼里满是复杂。
回到摄政王府,祁荀弈脚步一转,朝一栋精致的阁楼走去。
这阁楼的图纸,是他亲手为云姝婳所画,就连监工,他也从未假手他人。
推开门,长久无人来临的地方,铺面而来一股粉尘,祁荀弈不禁咳嗽起来。
他轻轻捂住胸口,静静等着那股疼痛过去,这才抬头打量四周。
阁楼一层,两面巨大的木架,挂满了东西。
其中,有圣上钦赐,有他亲手做的,也有命人搜罗来的。
这里是他准备迎云姝婳过门之后,送给她的礼物。
祁荀弈伸手摘下离的最近的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颗拳头大的夜姝婳。
他当时跟陛下一同下江南,见到这颗夜姝婳时,顿时欢喜,立刻派人去买下。
陛下那时还问:“荀弈,你买回去,是要送给姝儿?”
他理所当然的应道:“它配姝婳,勉勉强强。”
陛下笑着骂他:“你倒是将她看得重。”
怎么能看的不重呢?从幼时到成年,云姝婳就是他心中最明亮的珠宝。
祁荀弈还记得,当他明白婚约二字的意义时,心潮澎湃,直至半夜才入眠。
那时他就想,黎家姝婳终将被他拥入怀中。
从那一刻开始,祁荀弈就没让云姝婳在自己面前流过一滴泪。
所有人都知道,祁荀弈有多喜欢她。
可现在……那个不会让云姝婳流泪的祁荀弈不在了。
余下这个,是让她痛苦终生的一具躯壳。
祁荀弈将东西挂上去,就这么顺着木架坐在地上。
冰冷的石板传来的寒意让他不禁发冷。
从前,云姝婳怕冷。
她喜欢抓着自己的手取暖,还说:“祁荀弈,你的手掌比手炉好用多了。”
从前,云姝婳娇蛮。
她喜欢差使他在大冬天去买糕点,等他买回来,故意皱着鼻子:“祁荀弈,你买错啦!”
祁荀弈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