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亲自把母亲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廖老师回忆起那天,是下着雨的,天空灰蒙无光。
戚小卿脸上一片麻木,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束缚带绑着,捆在床上动弹不得,嘴里不停说着不堪入耳的话语。
“老师,我是罪人。”戚小卿站在医院大门口,声线没有起伏,“我逼疯了自己的母亲,还送她进了这个不人不鬼的地狱。”
“我才是魔鬼。”
廖老师看着她无神的双眼,心里一颤。
她是心理学教授,清楚戚小卿现在的心理状况十分糟糕。于是她只能竭尽全力的安抚戚小卿,让她从自责中走出来。
但是杨守仁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连着几天,他都会蹲守在戚小卿必经之地,甚至他还能闯进了戚小卿的家,每次出其不意的出现在她面前,让戚小卿不堪其扰,精力憔悴。
最终压垮戚小卿的,是破掉的舞鞋。
很多时候,不一定要大喜大悲才能让人崩溃,当压力不断累积之后,压垮骆驼的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戚小卿捧着破损的舞鞋,忽然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
她跪在地上,要把身体里所有的痛苦都通过眼泪流出来,和宴非白离别时,母亲疯掉时,在精神病院时没掉落的泪,都在此刻奔涌而出。
她的悲鸣,是最哀恸的乐章;她的面容,最悲悯的画卷。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流尽了眼泪,木然的走进浴室,打开了花洒。
温热的水流冲洒在身上,但是她感受不到温度。
戚小卿伸出细弱的手腕来,没有一丝犹豫的,狠狠割了下去。
……
廖老师看着自己的手腕,哑声说:“她那个时候有多绝望呢,割下的伤口,深可见骨。”
她每次回想,心都久久不能平静,胸口淤积的沉重压着她难受。
“两次,人哪能一个月死两次呢?而且两次都没想活下来。”
“后来呢?”宴非白颤声问。
“后来,君维发现不对劲去她家找她,及时送到了医院。又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努力,把杨守仁送进了监狱。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让她的抑郁症缓下来。”
廖老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她已经闻过很多遍,不想再闻了。
宴非白痛苦的皱眉,眼里装满了茫然。
这五年来,他设想过万种自己离开后戚小卿的生活,可他从未没有想过是这种情形。
耳边廖老师的声音仍在响着。
“她是亲手送自己去向死亡三次的人,她的情绪和心态我们完全体会不了。”
“每一次面向死亡的时候,她在想什么,究竟对这个世界抱着怎样的绝望呢?”
宴非白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腕,心钝钝的疼。
是啊,究竟是有多绝望呢?
更他厌弃自己的是,这三次,自己都在哪里?
廖老师看着他红紫的手掌,明白他内心的挣扎,叹了一口气。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自责,也不是同情她有多可怜。”
“而是想告诉你,这五年,她有很努力的活着,她试图救过自己。”
宴非白迎上她沉沉的目光,眼里一片湿润。
“而且,我觉得小童醒来后,能够再见你一面。”
墨珩到病房前时,愣了一会。
他竟然看见,宴非白和自己母亲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聊天。宴非白的眼眶通红,脚底还积晕着水滴。
墨珩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
“你说得对,我太傲慢了。”宴非白垂着头,看着视线里的皮鞋,沙哑着开口。
“我的自负,让我看不见她隐藏在面具下痛苦。”
墨珩怔住了。他原以为像宴非白这样的人,会一直骄傲的活下去,看不到自己的缺点。
如今,他的幡然醒悟,算迟还是算不迟呢?
他神情复杂的看向隔离室里的戚小卿,没有说话。
这时,主治医生匆匆赶来说:“你们都在就好。”
他脸上的凝重,让三人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医生深深的看了每人一眼,似乎在思忖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接下里,他的话如同滴进滚油的水滴,让宴非白的神志霎时迸裂。
“如果患者再醒不过来,极有可能恼死亡。”
第二十二章 唯一听众
宴非白呆住了,他自幼博学。翻烂了通史,读透了百诗。
却在这一瞬间,没有听明白医生的话。
就连脑子都是一片空白,半个音节都发不出。
他就这么看着玻璃罩里的戚小卿,分明就只是睡着了样子。
廖老师身体摇晃了一下,墨珩连忙扶住她。
急急问道:“难道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
医生为难的说:“是一氧化碳引发的脑部窒息,只能通过吸氧治疗。”
“现在的问题是患者陷入了重度昏迷,没有清醒意志,进入了假死状态……”
“我想要进去跟她说说话。”
忽然,在场的人闻言顿住,纷纷侧头看去。
宴非白的视线没有从戚小卿身上挪开,“让我进去试试。”
墨珩张了张嘴,想要拒绝,被自己母亲阻止了。
医生看着他,说:“如果你有办法刺激病人的话,可以。”
“我想进去试试。”宴非白终于将目光落向了医生。
得到医生的同意,宴非白换上隔离服进了病房。
病房中的空气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仪器滴滴的声音在响着。
戚小卿躺在床上,眼睛沉沉的合着。双手放在两侧,乖巧的躺着。
宴非白在门边看着,竟觉得与上一次见面恍如隔世。
许久,他才敢走近床边。伸出手,想要帮戚小卿整理一下额前散乱的头发,在离头发还有一厘米的时候,却停住了。
宴非白就这么弯着腰,细细打量着戚小卿的脸。最后苦涩的收回了手,坐了下来。
“去年我回了母校做演讲,董老师说他结婚了,对象是他的前男友。”
他的眼神柔了下来,说起了大学时两人最亲近的老师。
只是回答他的,只有氧气管里沉闷的呼吸声。
“明明说好了再也不见他,却兜兜转转还是那个人……”
宴非白喉头忽然一涩,止住了话语。
良久,他才稳住颤抖的声线:“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你病了。”
他的目光里含着后悔与愧疚,这迟来的道歉,也不知戚小卿能不能听见。
宴非白又花了许久,才让自己平复冷静下来。
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假装在和她聊天,说起以前在大学时的回忆。他是教授,说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可是他现在唯一的听众给不了他任何反应。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戚小卿没有醒。但宴非白没有放弃,连着两天,他整天都待在隔离室陪着戚小卿。
然而,没有一丝变化。
今天是戚小卿昏迷的第七天,宴非白紧紧抓着把手,心里涌起一股莫大的无力,连推开门的勇气都快没有了。
刚刚医生沉重的对他说:“已经是第七天了,希望你们能够做好准备。”
他救不了戚小卿,他什么也做不了。
半个小时之后,他才缓缓地打开门,坐到床边。
今天他要读一封信,是精神病院的护工,收拾童母房间时发现的,因为掉在了床底,现在才找到。
是童母写给戚小卿的信,一封迟来的道别。
宴非白展开信,纸上的字迹清丽秀美。
童童: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
我糊涂了半辈子,到今天才被杨守仁彻底点醒。究竟之前我都对你做过什么荒唐的事情啊!
这20几年来。你都没有感受过母爱,是我的责任。现在我没有脸面再面对你,而且看到你离开我,过得更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现在要给自己解脱了,这是我的选择,不是你的错,你要继续活下去。
原谅我的无颜,只敢在信里跟你说:妈妈爱你。
爱你的,妈妈
宴非白念完信,心里感慨良多。
童母强势怨恨了半生,毁掉了女儿的幸福,彻底悔悟却是逃避着奔赴了死亡。
他垂下眼,盯着最后的落款,心想,这五个字,戚小卿应该更想听母亲亲口对她说吧。
宴非白将信折好,放进了戚小卿的手里。
忽然他看到,戚小卿的眼睑抖动了几下,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旁边的机器,尖锐的鸣叫起来。
屏幕上平缓的曲线开始出现强烈的波纹。
宴非白连呼吸都忘记了,他死死盯着戚小卿。
后者睫毛颤了一下,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第二十三章 无法撼动
宴非白怔了半晌,才按下呼叫铃,紧接着他凑到戚小卿面前,压抑着激动的声线,轻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可是没人回答他。
宴非白震惊的看着戚小卿呆滞的目光,里面没有感情,像只是睁开眼的木偶。
医生很快就赶来了,宴非白被挤到医护人群之外,目光渐渐的黯淡了下去。
眼前只剩戚小卿木然的双眼,刚开始的喜悦,此刻荡然无存,余下一片冰凉。
他看着医生拿着手电筒,检查了戚小卿打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