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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还觉得不够，邱驰川强调似的补充：“莫说心动，就算她死在我眼前，我也不会有片刻动容！”
话落，谢玄浓黑瞳仁里溢出无尽怒意。
“混账，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多少！”
天子一怒，帝王威严如雷霆般压下。
邱驰川识相地沉默。
谢玄见状却越发来气。
“好，好得很！”
“既如此，等她回来，我就让你们俩和离！”
闻言，邱驰川浑身一僵，他抿紧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是拱手行礼道。
“多谢皇兄！”
谢玄顿住，气得挤出一句话：“滚出去！”
邱驰川紧了紧手，终于转身告退。
谢晚筝一路跟着，看着邱驰川黑沉的神情，忍不住疑惑。
“邱驰川，这不是你一直所想，得偿所愿不应该高兴吗，怎么还沉着个脸？”
……
邱驰川回到王府时，苏清荷还未离去。
邱驰川不由皱起眉，不轻不重地道：“我不是安排人送你回府？”
苏清荷敏锐地察觉到邱驰川心情不悦，温柔又担忧地道：“陛下这么晚召你入宫，我担心你，陛下……是不是不愿让你娶我？”
邱驰川想到皇兄的话，心中越发烦闷。
苏清荷以为自己言中，声音凄切。
“不能做王爷的结发妻子，是妾一生的遗憾，现在就连想陪在王爷身边这微小的心愿亦无法成全吗？”
邱驰川缓了神色：“别多想，婚期不会变，你早点回去休息。”
苏清荷这才放心离开。
谢晚筝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那句“结发妻子”，眼中酸涩。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当初也曾有过这样天真的愿景。
成亲没多久，为了求得邱驰川的一缕头发，她向大楚第一琴姬求艺制琴，拿惯长枪的手被磨得鲜血淋漓，琴却被邱驰川一剑斩断。
后来又向画圣百里衡求一幅墨宝想送给邱驰川，却被百里衡断然拒绝，说她根本不懂得自己画的含义。
这让她成为整个盛京的笑话。
直到最后，邱驰川如赏赐般扔给她一束发丝，她如获至宝，将那缕头发与自己的青丝交缠放进香囊。
直到死，那香囊都被她妥帖地珍藏在怀中。
邱驰川入寝后，谢晚筝在一旁盯着他看了许久。
睡着的邱驰川少了几分凌厉，那薄唇也不再吐出伤人话语。
谢晚筝轻声道：“当初你愿与我结发，是不是证明对我也曾有过怜惜。”
她自然得不到答案……
月华如水，谢晚筝起身走到廊下。
却见守在门外的卢风神色怜悯低声自语。
“王妃，你若是知道你当初费尽心思求来的只是街边一个乞丐的头发，你该多难过。”
谢晚筝整个人蓦地僵住！
尽管只是一缕幽魂，她却感觉自己似乎被月光冻成了冰。
她的心似乎又开始密密麻麻疼起来，那疼痛绵长而持久，如千万只虫在不停啃噬。
远胜当初心脏被利箭洞穿。
……
没两日，邱驰川奉皇帝圣命前往东岳山为边疆战事祈福。
东岳山下，谢晚筝看见这熟悉的地方，感慨万千。
邱驰川刚下马，便看见一对老夫妻相携，一步一跪，颤巍着往山上而去。
他看了半晌，问一旁迎接的东岳观观主：“他们这是在作何？”
观主轻声解释：“我东岳山有一条出名的传说，据说一跪一叩首，诚心跪完这万级台阶，所求之事便可实现。”
“不过万级台阶跪下来可会要半条命，所以甚少有人能完成。”
邱驰川蹙眉：“那他们为何还跪？”
观主叹息一声：“这对老夫妻儿子上了战场，两人这是来求儿子平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邱驰川沉默片刻，内心隐隐触动。
突然，观主身后一道童开口：“这算什么，五年前，有一个女子为求危在旦夕的心上人平安，在这万级阶梯上整整叩首了九遍。”
“我看她那不是求神，是想以命换命。”
卢风惊叹开口：“世间竟有如此痴情女子，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就连邱驰川亦忍不住停下脚步。
那道童仰头回想片刻。
“似乎是姓沈，叫……谢晚筝！”


身为故事中的主角，谢晚筝遥遥望着万级阶梯，悲凉又苦涩地一笑。
耳边传来卢风惊异的声音：“五年前，那不是爷您被叛徒偷袭误入西南密林，重伤垂危的时候吗？”
谢晚筝忍不住望向邱驰川，却见邱驰川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
而后他眼眸暗沉地发出一声嘲讽。
“清荷不顾安危从死林里救出我，而她却只会做这些愚蠢的无用功，这就是区别。”
谢晚筝只感觉呼啸山风从自己几近破碎的魂体中穿过。
席卷走了她最后一点温度。
邱驰川跨步往台阶上走去，谢晚筝只如一抹被牵引的幽魂，木然地跟随他往上而去。
看着这一级一级仿佛没有尽头的台阶，谢晚筝回想起自己当初来此跪拜时那焦急的心情。
每跪一阶，她便祈愿一次邱驰川平安无恙，岁岁雨绮。
现在想来，真是傻的可笑，蠢得可怜。
谢晚筝蓦地生出一丝悔意……
如果那年跟哥哥回盛京述职，她没遇见邱驰川该多好。
遇见他的那一刻，自己的生命就仿佛被谱成了一章残酷的乐曲。
几日后，邱驰川祈福完毕回京。
回程路上，谢晚筝就见邱驰川从头到尾都冷着脸。
似乎是从那日听见她的名字后，邱驰川就一直情绪不沈。
谢晚筝无力又认命般的想，这人已经到就连听见她的名字都恶心至此。6
到了京郊门口，邱驰川本欲直接进城，却看见有许多人排了长队在领着什么东西。
他随意抬眸一瞥，却在看到队伍尽头时眼眸凝住。
冷声质问：“那里为何打着我永安王府的名号？”
卢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连忙解释：“王妃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在城门口施粥布善。”
谢晚筝垂眸，心中涌起一丝欣慰。
尽管她不在，王府的人却依旧按照她的吩咐没断了这善事。
突然，耳边突然传来邱驰川冷冷的一句。
“真是伪善！用着我王府的钱来树立她的好名声。”
谢晚筝麻木地扯出一个笑，罢了。
却不想卢风忍不住低声道：“王妃……用的是自己的嫁妆！”
邱驰川顿住，脸色越发难看。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城门口有纷乱的马蹄声疾步而来。
“沈家军出征，无关人等速速避让。”
数列军队从城门口鱼贯而出。
谢晚筝了然，这恐怕是皇上派去边疆的援兵。
就在军队快要尽数出城时，后面突然喧闹不已。
有苍老的声音呼喊。
“沈将军留步！”
一旁众人看去，只见许多穿着军服的老人快步而来，再后面年轻一些，或是伤了一只眼，或是只有一臂，身体竟然尽数有残缺。
只见他们走到军队最前方，突然整齐划一的跪下！
最前方的布满白发的老者声如洪钟：“听闻边疆形式严峻，我沈家军六百七十一名退役将士，请命出征！愿将军成全！”
身后众人齐齐高喊：“请命出征！愿将军成全！”
无畏之势直冲霄汉！
城门口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不由停住动作，神色动容，只觉得眼睛发烫。
满是人的城门口，竟只闻战马吐息的声音。
谢晚筝蓦地抬手捂住嘴，无法言喻的悲恸如瀑布般冲刷全身，又如撞上礁石，疼得她神魂俱散。
马上的将军回神后，立时翻身下马想要扶起最前面的老将，那老将却是巍然不动。
他红着眼眶无奈苦笑道：“诸位叔伯兄弟，我知晓你们的护国之心，但我沈家军还未到如此地步。”
面前的人要么是年纪过大，要么是伤残才导致退役，战场对他们而言，是加倍的危险。
但面前众军士固执地不愿起身。
那年轻将军顿了又顿，咬牙道：“我沈家军都是血性好男儿，我沈明修在此答应兄弟们，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亦会守住我楚国国土。”
这话一出，一直沉默的邱驰川眼神一凝，蓦然上前质问那年轻将军。
“你是沈明修？那边疆的主将又是谁？！”
她看着堂弟沈明修躬身行礼：“见过永安王！”
邱驰川定定盯着他，又问了一遍：“边疆的主将是谁？”
他只知晓沈明修这名，却从未见过其人。
沈明修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敛去，他垂眸道：“王爷误会了，末将名叫沈捷，字敏休，边疆那位是末将堂兄，音相同写法却不同。”
听了沈明修的解释，邱驰川皱紧眉，眼眸却是让人猜不透的幽深难测。
就在沈明修鬓边已经有细汗沁出时，邱驰川淡淡道：“赶紧出发吧！莫要贻误军情！”
沈明修颔首应是。
一旁的谢晚筝亦是松了口气。
她只怕邱驰川知晓她替名从军的真相后为难沈家。
只是……等她战死之事传来，这一切终究是瞒不住的。
谢晚筝沉默地跟着邱驰川回到王府，管家就送上数十个绣娘日夜赶工制作好的喜服。
谢晚筝这才恍然。
原来不知不觉，邱驰川和苏清荷的婚期竟然已临近。
邱驰川瞥过喜服，不知怎的突然问了一句。
“谢晚筝还未从镇国寺回来？”7
管家一愣，摇头道：“回王爷，没有。”
听见自己名字的谢晚筝不解地低声道：“邱驰川，你不是最厌恶我，怎么会想在你的大喜之日看见我这张脸。”
却见邱驰川沉默良久，冷嗤一声转身离去。
管家小心翼翼问卢风：“清荷姑娘马上入府，王爷为何还如此不高兴？”
卢风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越临近婚期，王爷的情绪便越发焦躁，他也看不懂。
新婚前一日。
邱驰川再上镇国寺，却在寺庙门口的巨大银杏树下见到了住持。
住持那双苍老却通明透亮的眼看着他，淡淡道：“王爷，回去吧。凡事莫强求，一切因果终有定数。”
谢晚筝却脑中灵光一闪，但终究似懂非懂，只好朝住持行了一礼。
住持双手合十向她回礼。
“阿弥陀佛，执念散尽，方能涅槃。”
邱驰川看着住持奇怪的行为，却不知这话是对谁而说。
定定站了半响，他转身高声对寺中道：“谢晚筝，如若此时不回，永安王府永无你立足之地！”
隔日，大婚至。
邱驰川的迎亲队伍声势浩大，比之当年她入府，不知热闹几凡。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感慨这盛大场面。
一身喜服的邱驰川骑于高大白马之上，修眉凤目，芝兰玉树。
谢晚筝抬眸看着身着喜服的邱驰川，心里却只剩一片麻木。
花轿行到一半，突然有激动兴奋的声音遥遥传来。
“沈家军凯旋归来！”
“沈家军凯旋归来了！”
这喜讯迅速在百姓间传播，越来越大的声音逐渐盖住邱驰川迎亲的唢呐声。
“沈家军凯旋归来，快去城门口迎接！”
谢晚筝一震，耳边似有军中的哀歌响起，无数阵亡的同袍面容划过她眼前。
“梅落南山畔，亲人远望，千里风霜，星月伴我还乡……”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铜铃声响起，一滴眼泪划过她颊边。
将士们！我们回家了！
随着这念头一起，谢晚筝的魂体逐渐消散，蓦然化为一片虚无……
百姓们纷纷往城门口涌去，堵住了迎亲队伍的路。
卢风忙看向邱驰川：“王爷，我们要不要……”
邱驰川面容冷漠地吩咐：“继续往前。”
迎亲队伍继续往前，但还未前行多远，两队御林军疾步而来拦住邱驰川。
随着训练有素的御林军站成两排，明黄的龙辇从街道出现。
邱驰川眉目紧皱，下马行礼。
皇帝谢玄从轿辇上走下，神情严肃而冷厉。
邱驰川唤道：“参见皇兄！”
谢玄看了眼邱驰川身后喜气洋洋的队伍，脸色越发难看，他没应邱驰川的话，而是对着一旁的侍卫下令：
“来人，给我将他这身衣服扒了！”
几个御林军随之上前，邱驰川一退，冷声道：“皇兄这是作何？”
谢玄见他还想反抗，勃然震怒：“邱驰川，你敢抗旨？”
邱驰川动作一顿，红色喜服被脱下，又被套上一件白色外衫。
待换好后，邱驰川定睛一看。
——竟是丧服。
这是要他为沈家军守丧？4
邱驰川眉眼染上怒意，然而谢玄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吩咐道：“带走！”
邱驰川被强行带往城门。
大军得胜归来的号角已经响起，远处烟尘漫天，那绵延的军队越走越近，直到停在城门前。
全军倏地跪下，黑压压一片声势惊人。
邱驰川这才发现，军队最前方的竟是身坐轮椅的沈靖，他身旁，站着自称沈捷的那年轻小将。
蓦地，原本浑身散发着冷意的邱驰川心中不安涌起，他抿紧了唇，心跳越来越快。
看见谢玄，神色悲哀的沈靖从轮椅上撑起，强撑着跪在了地上。
“回禀陛下！沈家军此次歼灭敌军近五万，羌国大将军拓拔炎被我方斩首，十年之内，羌族不敢再犯！”
“沈卿快起……”谢玄不顾帝王之仪快步走过去抬手将人扶起，神情沉痛。
沈靖却再次深深一拜，整个身体都几乎埋在地上，嗓音嘶哑。
“我方牺牲士兵两万八千人，主将谢晚筝斩首拓拔炎后，中箭而亡。”
“我沈家军众将士不负皇恩！不负百姓！不负天下！”
话落，谢玄身后的邱驰川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下一瞬，他不可置信地扬声道。
“什么主将谢晚筝中箭而亡……沈靖，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
谢玄怒喝：“混账，你给我闭嘴！”
邱驰川血气翻涌，呼吸粗重。
他如同一头被惹怒的豹子，煞气四溢，瞳仁红得吓人。
“谢晚筝明明在镇国寺，我这就去将她带回来让你们看看……”
突然，一阵空灵而悠远的铜铃声响起。
跪在地上的黑压压的士兵们渐次散开，露出一条道路。
接着，就见八个将士抬着一副纯黑的棺木，缓缓走上前。
而那铜铃声，正是由挂在棺材四角的招魂铃传来。
他们庄严而肃沈，每一步都走得坚定却又缓慢，似乎怕惊扰了棺中之人。
随着清脆铜铃声渐逼近，邱驰川连呼吸都屏住！
难以言喻的惊惧如潮水般涌进身体，心脏像是被细细的丝弦一圈圈缠紧。
这时，走到最前方，抬棺将士们扑通一声跪下。
众多粗豪的汉子们脸上却溢满泪水，声带哭腔。
“陛下！元帅！我们带雨绮将军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