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釉盯着那个名字看了许久，但最终苦笑一声，开始看书。
是或不是，对她来说，还重要吗？
明远锋回来时，撞见杜青釉居然真的在看书。
他心底觉得稀奇，悄无声息走到杜青釉身后，这才看见她不知道从哪翻出了小截铅笔，正认真在旧报纸上写字，只字一个个都歪七扭八的。
看了一会儿，明远锋忍不住纠正：“写字笔顺错了。”
杜青釉被吓了一跳，脸顿时红了，就要把纸本藏起来。
“看好，是这样写。”
明远锋却从她手里抽过铅笔，一笔一划写给她看。
没想到明远锋会教自己，杜青釉愣住了。
半晌，她才磕磕绊绊地点头：“知、知道了，谢谢。”
明远锋看她又写了一遍，才转身上炕睡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明远锋早出晚归。
杜青釉知道他是在找货源，解决货源后，他就会直接去深市了。
很快，两人应该就会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这天。
明远锋回来得早，见他闲着，杜青釉才鼓起勇气上前：“江川，这个卢程式的解法你可以教我一下吗？”
听她口中说出‘卢程式’这个词来。
明远锋又一次惊住了，上次jsg她才字都不识几个，现在居然就知道卢程式了！
这可不是初学者能问的问题。
明远锋看完题目，认真将解法跟她说了。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杜青釉一口惊喜应下，顺便还举一反三解出了其他几道题：“这题答案是3，这题是7，是这样吧？”
明远锋诧异点头，这时他还只是觉得杜青釉在数学这门课上比她其他课灵光多了。
隔天。
明远锋送了杜青釉崭新的文具包，里面是一支仙鹤牌铅笔、一块橡皮、以及“学雷锋”拼音本和算数本。
“以后就用这个吧，比旧报纸好。”
杜青釉怔然接过道谢，心口却莫名酸苦得难受。
前世，明远锋从没有主动给她东西过。
原来只要她不奢求他爱人的位置，他们也能如此和谐相处……
半个月后。
杜青釉厂子跟前世一样宣布倒闭。
回到郑家，提起这件事，郑家人不当回事。
郑母更是说：“那你就安心在家待着，让我们郑家多个大胖小子！”
闻言，明远锋沉下脸直接回屋。
郑母叫不住儿子，只好拉着杜青釉，给她塞了两张《庐山恋》电影重映票。
“明天晚上，你们两个记得去看。”
在郑母蕴含深意的笑里中，杜青釉捏着电影票跟上明远锋。
看着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明远锋，她斟酌开口：“妈刚刚说的话你别在意，我也不会当真的。”
但明远锋只是随意‘嗯’了一声，神色也冷淡得很。
见状，杜青釉心情莫名低落不已。
回到屋里。
明远锋直接就上炕翻过身去：“睡了。”
“……好。”
杜青釉心绪复杂，捏在手心里的电影票就怎么都送不出去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
杜青釉盯着电影票很久。
前两世她都没有去看过电影，没去过电影院，觉得电影院是文化人才去的场所。
现在自己虽然识得几个字了，总归有怯，但……
纠结半天，杜青釉最终还是决定去看。
为此，她还特意穿了自己衣柜里唯一一条红裙子。
这还是郑家给她的彩礼。
她本就是农村人，家里穷，嫁过来时，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郑家给的。
人民电影院门口人很多，售票窗口排了长队，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
门口还有很多小摊，卖饮品的小零嘴的什么都有。
杜青釉觉得新奇多看了几眼。
就听见门口有人拿着喇叭喊：“上一场结束了啊，下一场要看庐山恋的同志们，拿着票来这里入场了！”
人群攒动，杜青釉也忙照样学样过去。
结果才走两步，杜青釉目光突然定在大门出口。
那里——明远锋正和身旁女生相携而笑。
那女生张脸，她几辈子都忘不了——正是李静欣！
对上眼神。
明远锋一愣，就朝她走了过来。
杜青釉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穿着跟李静欣一模一样的红裙子。
两人站在一起，自己又黑又土，而李静欣烫着时髦的羊毛卷，皮肤白皙，光彩亮人。
她还没回神，便听明远锋皱起眉头问：“杜青釉，你怎么会在这里？”
杜青釉一下变得局促起来，她下意识就藏起了电影票，含糊道：“没什么，到处走走。”
这时，却听李静欣一脸天真地问。
“江川，这位大姐是谁？你们家请的保姆吗？”
轻柔一句话像一巴掌打在杜青釉脸上。
她脸色一白，攥紧了裙子。
见明远锋脸色也不好看，杜青釉明白，他大概是也觉得她丢人了吧……
低下头正要走，杜青釉却听见明远锋介绍自己：“静欣，这是跟你提过的，我的妻子。”
杜青釉浑身一震，失了神。
她怎么都没想到明远锋会这样介绍自己！
他的妻子——这句她活了两世，拼了命都想从明远锋嘴里听见的话，竟就在此刻轻易从他嘴里说出……
心口像被人攥在手心揉捏，这一瞬，杜青釉竟有些想哭。
是感动？还是难过？
心中更多的东西，她却是无法表达的。
杜青釉不说话，李静欣则捂嘴大惊，听起来满怀歉疚：“原来是嫂子，真是不好意思，怪我怪我，我以前总觉得江川要娶肯定是娶高知女生，没想到您这么……质朴。”
杜青釉听着，勉强挤出笑来。
“是多亏了郑家不嫌弃，认了我做媳妇儿。”
李静欣脸色一僵。
旁边的明远锋已经开口说：“静欣，那今天就这样吧，我们该回去了。”
随即他便带着杜青釉离开。
回到家。
进了房间，不等杜青釉再说什么。
明远锋张口第一句话就是：“以后不要穿这裙子了。”
杜青釉一愣，揪紧了手：“……为什么？”
明远锋不在乎的直接开口：“你不适合。”
说完他就拿着脸盘澡巾出门了。
杜青釉却脸色煞白地僵在原地，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丝枯黄毛躁，皮肤粗糙，大红色的洋裙子在她身上不伦不类。
她突然明白，明远锋之所以带自己离开电影院，恐怕是不想她再继续丢他的脸。
从窗缝挤入的风吹红了她的眼睛。
杜青釉忍着胸口难以抑制的闷痛，狼狈换下了裙子，把它压在了箱笼最底层。
第二天。
杜青釉提着菜篮子出门赶集。
回来路过一家废品站，看见老板在将一摞书随意扔到打包站的车上。
她现在已经认识很多字，眼尖的看清最上卢是本线装的《论语集注》。
那一堆，几乎都是这样的老书。
不忍看它们变成造纸厂的纸屑，杜青釉下意识上前问：“这些书能卖给我吗？”
“都是些没人要的垃圾，你确定要吗？”
“给我吧，多少钱？”
“称重的，你全要的话给伍角吧！”
杜青釉直接给了，然后艰难抱着那大摞书走回家。
刚走进院子，就被邻居徐桂花见了，她立即嚷嚷道：“郑家媳妇儿，你买这么多破烂书做什么？”
杜青釉拘谨一笑：“看。”
徐桂花一听，却是笑了：“知道你好不容易买点书想装装文化人，我本来也不想揭穿你的……”
她眼神透出几分讥讽笑意。
“不过月娇啊，你没读过书可能不知道，这书啊得去新华书店买，你这废品站买回来的东西就是垃圾！”
她的嘲讽辛辣无比，说得杜青釉脸色微白。
但杜青釉却没多说什么，安静背着书回家去了。
刚把书归置好。
大门外就传来郑父的怒斥声。
“你跑啊！胆子肥了！”
杜青釉跑出去一看，发现明远锋浑身是土，脸上有伤，手脚都被郑父用麻绳捆住！
她一惊，忙跑过去：“爸，你这是……？”
郑父怒气冲冲，指着明远锋：“说了不准他去深市，这小子还敢偷摸着去搞货源，得亏让老子逮住了！”
杜青釉一愣，看向明远锋，却见他神色冷冰冰，看也不看她一眼。
郑父看他这样子就来气，直接将他关进了柴房。
“给我好好在柴房里待着，别想出来！等明天一早老子就给你送部队去！”
说完，郑父还警告家里人：“谁都不准给他开门！”
柴房门关上的瞬间，杜青釉对上明远锋桀骜不服的眼神，脚步便是一顿。
晚上。
明远锋躺在柴房挣扎着想解开绳子。
可老头绑绳子实在专业，他捣鼓半天也没能松一点点。
突然，柴房门被人推开一条小缝隙。
他一愣，竟看见杜青釉悄摸着从门缝里溜了进来！
杜青釉用小刀帮他把绳子割开，又递给他一个手提包。
“你走吧，我帮你收拾了几件衣服，另外这里是三十块钱，是我之前打工攒下来的，不多但够你去深市了。”
明远锋回过神，大为不解：“为什么？”
“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你会成功的。”
杜青釉说得平静又笃定，她不过实话实说，明远锋却失了神。
从他下定决心去深市淘金，周围根本没人支持他，这是第一次，有人比他自己还相信自己……
屋外传来鸡叫声，杜青釉赶紧推他：“快走吧！”
明远锋提着包，大步朝外面走去。
看着他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
杜青釉唇角不由溢出一个苦涩笑容。
她明白，从这一刻起，自己和明远锋真正走向了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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