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京颢兀自摇了摇头:“就穿这个。”
他和何向东一起买的兄弟装,胸前有他们定制的特殊 logo。
车子启动时,夏汐看着车灯照彻的白色雾气,突然明白,他不是以同事或者战友的身份去见何向东,而是以他们最初始、最亲密的身份——兄弟。
何向东的安葬仪式在宜安市烈士陵园里举行。
杨京颢把车停好,下车之前又谨慎地问了一遍夏汐:“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
夏汐握住他微微出汗的掌心,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确定。”
男人一直淡漠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情绪。
“好。”他反握住了她的手。
陵园里种植了很多松柏,原本翠绿的颜色因为雨水,颜色变得有些泛黑,倒影在水坑里,纵观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模糊的黑色。警员穿着齐整的制服,肃穆地站立着,在雨的点染下,远远望去,制服的颜色和松柏枝叶的颜色近乎一样。
一片暗色调里,那个盖在黑色盒子上的红旗显得格外瞩目。
陵园冷森森的,雨滴拍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格外响,随着清晨里的冷意钻进杨京颢的耳朵里,他仿佛听到了亡灵的呢喃。
所以,这世间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离去的方式,他左不过是又经历了一场生死别离。
五岁那年母亲在西瓜味的夏天静静地睡着,六岁那年父亲的遗物交在他手上,十三岁里记忆中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变成一块白布,而今二十八,陪伴他二十五年的何向东也离开了他。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边少了一个又一个人。
原来真正的告别从来不说再见。
童年时在外野到半夜爬墙回家,他们会拿着手电筒朝对方迅速闪烁几下,这是他们心照不宣定下的暗号,少年时一起打群架,每次都能赢,俩人勾肩搭背地走在回家的夕阳里,胸脯挺得高高的,分别时互相击拳,作为胜利的记号;杨京颢北上求学那天,炎炎夏日里,很多人都来高铁站送他,他进站之后,家人都走了,只有何向东还在原处站着,久久地站着,是他的哥哥,也像他的父亲。
那是他们第一次分别那么久。
杨京颢对那个场景印象很深刻。
何向东就站在一片昏昏的日色里,用眼神告诉他,人生多歧路,一程山啊,一程水,万里迢迢,我先送到这里,不管你未来选择如何,这里永远欢迎你。
而今,杨京颢站在生养他们的宜安土地上,听着雨水的悲鸣,看着他重新回归于土地。
他的身体重新化作泥土,以另一种方式获得了新的生命。
他并不孤独,这里有很多人,他们是没有见过面的朋友,为了共同的信仰目标而死,最后长眠于此地。
—
葬礼结束时,雨慢慢停了下来,天空放晴,一弯彩虹高挂在松树间。盈盈的水珠挂在松柏树梢上,阳光一照,他们又恢复了翠绿模样。
人群离散后,杨京颢拉着夏汐慢慢地走到了何向东的墓地前,从口袋里掏出五颗大白兔奶糖,弯腰放在了前面。
夏汐怔怔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地站立着,接着嘴唇微微张动。
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轻轻地唱起了歌,夏汐听过这首歌,陈奕迅的《陪你度过漫长岁月》。
杨京颢直接唱到了高潮部分——
“陪你把沿路感想活出了答案,”
“陪你把独自孤单变成了勇敢,”
“一次次失去又重来,我没离开,”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不为别的,只为活着,在蓝天黑土之间,活出自己最想要的模样。
那是 2019 年,陈奕迅开了巡回演唱会,杨京颢成功抢到一张票却没有看,他把这张票连同何向东给他的那两张赵雷音乐节的票一并揣进口袋里,在这场春雨里,进行最后的告别。
但这并不意味着故事的结束。
2022 年 8 月,赵雷发布新专辑《署前街少年》,开了一场又一场音乐节,唱了一遍又一遍的《我记得》。
那时候他已过了而立之年,去外地出差回来,在宜安高铁出站口等人时,音乐软件里随即播放到了《我记得》。
八月啊,又是八月,一个分别和重聚的月份。
车站外人山人海,有接人的,有送行的,欢笑和眼泪每天要在这里重演很多遍。
夏风徐徐吹来,他轻轻舒缓一口气,听到这样的歌词——
“不要哭我最亲爱的人,我最好的玩伴,时空是个圆圈,直行或是转弯,我们最终都会相见。在城池某个拐角处,在夕阳西下时,在万家灯火的某一扇窗纱里,人们失忆着相聚。”
于是隔着岁月和人潮,他们又遇见了。
有些人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了,或许明天就回来了。
—
不知道什么时候,夏汐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仔细地搓揉了两下,吹了吹热气,心疼道:“你的手冻红了。”
杨京颢回过神,低头看到她的发顶,心头一暖,他用另一只手揽住了夏汐的后脖颈,轻轻带到了他的肩头,语气恳切:“陪着我好吗?”
“永远陪着我好吗?”他加了一个是时间词,永远。
永远有多长呢,杨京颢不知道,他告诉自己不要奢求未来,把握好当下最为重要,但他不忍别离,再不忍别离。
夏汐鼻尖微微酸涩,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这世界上或许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有两颗孤独的心慢慢地靠近,刚开始跳动的频率不一样也没关系,只要愿意靠近,会慢慢地变得一样。
—
那个周末杨京颢带着一车厢的东西,和夏汐一起回到她舅舅家里。
徐志成家在烟明巷里,巷口窄,杨京颢的车子开不进去,就停在了巷口的停车位。街坊邻居都忍不住往他们身上瞅,像是什么明星大人物来了似的。
夏汐在这方圆里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打听夏汐毕业回不回宜安,想给她说媒。只是这些刚开始热情似火的媒婆,后都一个个冷却下来,说徐家的这个姑娘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估计一辈子就这样了。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婚姻才是女人最终的归宿,一个人漂泊在外,最后孤独终老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夏汐很早亮明自己不婚主义立场的时候,收到的就是这般的议论,但她不在乎,她厌恶这种思想到极致,单单的一句话否定掉她十多年的求学路,好像一切提升自身价值的努力都是为了找到一个适配的婚姻对象。
于是她选择远离这个令她生厌的地方。
而今突然挽着一个长相英俊,气度不凡的男人回家,着实令烟明巷的人看呆了眼睛。
夏汐依旧不喜欢别人的目光,她站在后备箱后,看着杨京颢把车厢里的一件件礼品盒搬出来。他是一个人筹备的这些,夏汐并不知道他买了这么多贵重礼品。
她轻轻拉了拉杨京颢的袖子,低声道:“你买的太多了。”
“啊?”他没听清,站直身子,凑过去耳朵,近乎要贴上她的唇:“你说什么?”
在众目睽睽之下,夏汐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么亲密的举动。她微微朝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重复了一遍:“你买的太多了。”
杨京颢敏锐捉到她微小的动作,勾唇笑了笑,他耳聪目明的,什么都清楚。
他拉过来她的手,故意朝她脸上亲了一口,垂眼看她:“你慌什么?和我结婚又不犯法,他们爱看就让他们看呗,看看我们多恩爱。”
他的吻又热又痒,那感觉就像小狗尾巴轻轻扫过手心。
夏汐锤了他一下:“讨厌。”
“哈哈……”他笑的很幸福。
杨京颢就喜欢她这般娇羞的样子,灵动,有生气。而他相信这日子也终过的热腾腾。
他们都经历过人间的冷冽和黑暗时刻,知道此般平静温暖便是最好的光景,而后拥有面对漫长岁月的足够勇气。
算起来,距离上次夏汐回来已经过去半年多,她再次见到舅舅舅妈时,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们明显苍老许多,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白了那么多。
都说时间会冲淡一切,倒不如说,经年过去,心态已变,往事不再提。
梁春花这些年没少生病,她不得不停下来、静下来,在病榻上躺着休养,人只有真正静下来,才会进行真正的思考。梁春花有时候会翻翻相册,感慨年纪衰老的同时发现相册里没有几张夏汐单独的照片,连有她的合照都很少。
那一刻梁春花不知怎么,突然很想念这个外甥女,虽然她确实不喜欢她的性格,也埋怨过她费钱,但时至今日,看到夏汐带着男朋友回来时,梁春花才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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