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笑白眼珠子套着黑眼珠子,狠狠地瞪了季陵川一眼,乖乖坐了回去。
小畜生!
季陵川在心里骂了一句,咬牙道:“晏姑娘,我从小是在嫡母跟前长大的,我……”
嫡母是个温柔似水的妇人,教他读书,教他做人,一腔母爱统统留给了他,半点没有私藏。
“晏姑娘,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
季陵川长长叹了口气,“我十岁前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她亲生的,直到她去世,我才知道真相。”
陆景枫:“所以,在你心里,她才是你真正的母亲?”
“是!”
季陵川眼里慢慢渗出泪。
“她一口饭,一口汤的把我喂大;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养大,我要报恩,也必须报恩。”
陆景枫没说话,目光一斜,去看角落里的李不言。
李不言冲她轻轻一摇头。
别信。
男人靠得住,母猪能爬树。
更何况又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夫妻三人同穴,这事也说得过去。
陆景枫沉默片刻,淡淡道:“季老爷,你嫡母张氏的娘家是什么来路?”
季陵川大吃一惊,“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景枫:“你只需要回答我,而不是反问我。”
季陵川手心渗出一层的冷汗,如实道:“当今太子妃姓张。”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陆景枫原本脑子里还有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这会统统有了解释。
“所以报恩什么,都是糊弄人的。”
陆景枫话说得极为不客气。
“真正的原因是张氏一族势大,你不想得罪,或者有求于他们,再或者他们能给你好处,所以,你才让你父亲和张氏合葬?”
“我……”
季陵川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下面我来分析一下整桩事情,季老爷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陆景枫站起来,走到门槛前,院子里春意融融,这花厅里却让人冰凉如骨。
一个门槛,两重天地,这世间的人和事又何尝不是。
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命如蝼蚁;有人福泽深厚终圆满,有人机关算尽一场空。
“我虽然不知道张氏一族在四九城的底细,但族中能出一个太子妃,可见势力非同一般。
张氏嫁到季家本就是下嫁,所以才会在落下两胎,没办法再生育的情况之下,还能不被休弃,坐稳正室之位。
胡氏进了季家,生下你,季家迫于张氏一族的压力,也为了让张氏安心,所以把你过继到张氏名下。
你的过继,并非是你母亲的算计,这世上没有哪个母亲愿意把儿子拱手让人,她是迫于无奈。”
“快,快说下去!”
裴笑生平第一次觉得,内宅里妇人们的这些弯弯绕,真是勾着他的心啊!
“你父亲说你母亲年轻的时候天真可爱,和京里高门里的姑娘不大一样,一来你母亲是渔家女,你父亲图新鲜;
二来,她见的世面少,心思单纯,这种单纯的女子,最惹男人怜爱。”
陆景枫顿了顿,继续分析。
“但儿子被抢这事,让她渐渐明白,在季家她这个妾是无足轻重的,别说是儿子,哪怕张氏要她的命,她也只能给。
但她很快又发现,这桩事情对于她来说,除了那一点失子之痛外,别的都是好处。
儿子的前程有着落;男人觉得亏欠,对她更疼爱;张氏看在儿子的份上,对她更容忍。可是……”
“可是什么?”裴笑等不及。
第七十七章成精
陆景枫深吸一口气。
“可是当她每天看到自己的儿子,一声声叫着别人母亲的时候,很多滋味都会涌上心头。”
不甘,委屈,难过,心酸,嫉妒……
各种滋味日日夜夜折磨着那个天真单纯的渔家女,她的单纯渐渐褪去。
“我想那个时候,她已经在盘算着未来的很多事情。所以在老二生下来后,她才会主动把儿子送到张氏身边,自己去侍疾。”
陆景枫转过身,看着季陵川。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母亲对你嫡母应该是言听计从,说不定你嫡母病重时,她也像照顾你祖母一样,寸步不离的照顾她。”
季陵川嘴唇抖动,慢慢点头。
“所以,能让你母亲扶正的,不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而是张氏临终的话,那话在你父亲那边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季氏一族和你祖父也不是因为你父亲的强硬而妥协,而是因为张氏身后的家族。”
陆景枫眼神一变,面上表情多了几分冷意。
“你嫡母临终前,除了给你父亲留话,多半也给她娘家人留了话,让他们多关照你。
你很清楚张氏家族对季家,对你的重要性,所以才会那样做。”
前因、后果,一个字都没有错。
季陵川眼睛慢慢充血,原本放在桌边的手,死死地握成了拳头。
“我母亲也算计了她,我从小是她养大,为什么就不能替她说话,替她办事?”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陆景枫身边,嗓音染了愤怒。
“张家他们不同意三人合葬,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娘的。
裴笑使劲吞一口唾沫。
张家看着和季家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原来连外祖母的后事都要插手过问!
这一笔,我也得记下,回头告诉谢五十听。
“真正不同意的不是张家,是你嫡母吧?”
随着陆景枫最后一个字的落下,季陵川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可怕。
“你,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如果我是她,我不会甘心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男人也好,儿子也好,还有将来几十年荣光也好……”
陆景枫黑沉眼睛直视着季陵川,“最终落到一个只是渔家女的贱妾头上。”
季陵川感觉自己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
裴笑腾的站起来,“所以,她一直知道我外祖母的想法?”
“不仅知道,也乐于成全。”
陆景枫看了裴笑一眼,“命运给了她好的家世,却没给她一个好身体,可这不等于她没有脾气,可以任人算计。”
裴笑整个脸上都是震惊,“所以,不让外祖母和外祖父同穴,是她最后的报复?”
“也是最狠的报复,她让你外祖母这一辈子汲汲所图的,最后都成了一个笑话,一场空。”
陆景枫说完,自己都狠狠颤栗了一下。
可真狠啊!
没有人说话,四周如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
陆景枫目光很凉也很淡。
“季老爷,你大可不必摆出这副委屈的样子,在我这里没有谁对谁错,是非公道在你们各自的心里,我这里只求一个真相。”
这话完完全全出乎季陵川的意料,更让他意外的是陆景枫接下来说的。
“真相往往和残忍这个词搭配,你最好要有个心里准备,越往下挖,越往深挖,你或许越受不了。”
我已经受不了了。
季陵川扶着桌角,慢慢走回到自己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