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戚洲看着里面放着的衣物，寻常的靛青色，唯一不寻常的，是袖口用银线勾勒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
当年他遭遇刺杀，以为自己再无生还的可能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只蜻蜓，只是还没等他看清，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他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沈芯竹。
贺戚洲一直以为是沈芯竹救了自己，而那次相救，是他被立为储君后，为数不多的温暖时光。
虽然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沈芯竹穿过这样的衣服，但并不妨碍他视沈芯竹为此生的救赎……
可为什么，迟章倾的卧房中，会出现这件衣服？
贺戚洲想到一种可能性，向来冷静的思绪几乎全盘崩溃。
他朝门外怒声道：“于逢，让他们停手！”
不多时，打砸声即刻停了，四下静悄悄的，贺戚洲的脑子里却发出嗡嗡的响声，让他头疼欲裂，甚至眼睛都是赤红的。
站在门边的于逢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小心开口：“陛下？”
贺戚洲猛然回过神来，他看向于逢，一字一顿：“去将沈芯竹带来这里，朕有话要问她。”
他将柜中的衣服拿出来，视若珍宝的放在膝上，那只展翅欲飞的蜻蜓，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扎进他心上，几乎能听到血液潺潺流出的声音。
贺戚洲坐在那里，整个人彷如一尊雕塑。
直到屋外传来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来。
沈芯竹越过地上的障碍物，站在他面前，轻言细语的开口：“臣妾，见过陛下。”
她一脸茫然之色，并不知道贺戚洲将她喊到这里来，有何用意。
贺戚洲看着她，心中犹疑一瞬，薄唇开合：“你可还记得，朕当年昏迷时，你穿的是什么衣服？”
沈芯竹下意识看向他膝上那件衣物，心里隐隐流出不安。
她的沉默，让贺戚洲险些压不住心中的暴戾。
“说！”
沈芯竹身子一颤，不自觉的在他面前跪下：“陛下，臣妾……臣妾记不清了。”
贺戚洲的手指猛然攥紧那件衣服，却又想到什么，急忙松开。
他看着沈芯竹，眼中的情意全然消散，他问：“那你可记得，当初救朕之处，在哪？”
沈芯竹被他身上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顺着他的话去答。
“在郊外元山寺山下的官道旁。”
轰！
她的回答，如同惊雷炸响在贺戚洲耳畔，将他一直以来认定的事实炸的四分五裂。
贺戚洲看向手中衣物，心底的揪痛与悔意顿时翻江倒海。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认错了人。
不是沈芯竹救了他，而是迟章倾。
他将自己唯一的救赎与温暖推向台前，为一个假冒的东西挡刀挡剑！
贺戚洲的神情太过骇人，沈芯竹低垂着头，呼吸都不敢过重。
半晌，贺戚洲才从情绪的低谷中爬出来，他看了眼沈芯竹，声音很淡：“怪不得你不将救命之恩放在心上，你是不是也早就对此起疑？”
沈芯竹身子一颤，这一刻，她连半个反驳的字都不敢说。
贺戚洲站起身来，直接下令：“于逢，送她回宫。”
沈芯竹似乎意识到什么，跪着上前拉住贺戚洲的衣摆：“陛下，臣妾也确实救了您啊。”
她太清楚在宫中失去宠爱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她只是个小小答应，若贺戚洲不管她，哪怕她爹是太傅，也无济于事。
贺戚洲冷冷垂眸，道：“所以，朕留下了你的性命。”第41章
沈芯竹瞳孔一缩，这样的苟活，与赐死，不过是软刀子硬刀子的区别罢了！
可于逢已然带了人去，不由分说的将她拉出了房间。
贺戚洲沉沉吐出一口气。
他对候在一旁的禁卫军开口：“传朕的令，对付阳城的事，暂且按下。”
“还有，派人去阳城迟家，贵妃……应该在那。”
从前想不通的事在此刻皆有了答案，他终于知道自己错的有多荒谬。
他与迟章倾之间，本就横亘着家族生死，就算没有利用一事，他们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夫妻。
更遑论如今，彻底撕破脸的局面。
贺戚洲拿起那件衣服，缓缓走出了迟家。
三日后，从宫中传出的一则旨意，惊动所有百姓。
阳城，迟家。
吟霜急匆匆进门，朝迟章倾道：“姑娘，陛下他……下了罪己诏！”
“世家与二皇子勾结一事被尽数抹去，宫中传出旨意，陛下不日亲临阳城赔罪！”
饶是迟章倾早已决定埋葬对贺戚洲的感情，但这个消息，还是惊住了她。
迟章倾从桌后站起，来回踱步，她第一反应便是此事不对劲。
以贺戚洲对世家的提防忌惮，做出这样的决定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时，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迟父大步踏入，他看向迟章倾，眼里含着一抹复杂和担忧。
“章倾，京中来了人。”
迟章倾随着迟父前去正厅，刚踏进门，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于逢上前跪下：“贵妃娘娘。”
迟章倾侧身避开他的礼，冷淡道：“于公公莫要折煞我，如今的我是迟家人，与贵妃毫无关系。”
于逢脸色一僵，想起贺戚洲的吩咐，从善如流道：“迟姑娘，陛下明日便到阳城，想与您见上一面。”
迟章倾沉默片刻，道：“只有此事？”
于逢点了点头。
他没敢说，贺戚洲从迟家回宫之后，整个人便神思不属，不过几天，便瘦了一大圈，向来健壮的九五之尊，竟突发咳血之症……
迟章倾淡声开口：“要见可以，地点由我来定。”
“自当如此。”于逢得了准信，躬身告退。
迟父看向迟章倾，皱眉道：“章倾，你怎么就答应了？”
“我与他之间，总该有个了断，他的手段您也知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今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不能因为我，让各大世家再度陷入困境。”
迟父叹息一声，世家沿袭百年，旁人只看到其中的荣华富贵，却不知身处其中要承担多大的压力。
离阳城三百里开外，贺戚洲接过于逢的飞鸽传书，他看着那纸条，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迟章倾答应了。
这几日，他总是睡得不安稳，可越临近阳城，他的心便越沉。
贺戚洲心里清楚，他或许早就失去了迟章倾。
他这么一想，心里突然又有了一丝揪痛，止不住咳嗽起来。
他用手帕捂住口鼻，放下时，上面的嫣红之色触目惊心。
贺戚洲面色淡淡的将手帕收了回去，那上面，绣着一株腊梅。
出自迟章倾之手。
路途遥远的让人疲惫，贺戚洲靠着马车缓缓睡了过去。
可他却做了一个梦。第42章
梦中，拓拔野依旧造反，却直直打到了京城，而他自己与迟章倾并肩而立，不远处，便是一脸惊慌的沈芯竹。
梦中的贺戚洲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梦中的自己。
他看着自己没有丝毫犹豫的冲到了沈芯竹身边，将她护在怀中。
他看着因为自己的离去不敢置信的迟章倾怔怔站在那里，顷刻红了眼眶。
他看着自己毫不犹豫的下令，将叛军射杀。
禁卫军统领问他：“陛下，那娘娘怎么办？”
“一并射杀！不留活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