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沉看着地板上华贵的地毯，穿着破旧球鞋的脚往后缩了缩。
几步外，她的母亲贺晴谄媚地看着沙发上端坐的年轻男人：“涵少爷，看在我们年年是你救命恩人的份上，收留收留我们母女俩吧！”
卫芷没有说话，视线落到江衍沉身上，晦暗不明。
贺晴见状，连忙扯过江衍沉，把人往卫芷跟前推。
“你不是在日记里写了你蒋少的救命恩人吗，快求求涵少爷！”
下意识，江衍沉抬头看了一眼卫芷。
双目对视，男人漆黑的瞳孔中看不出真实情绪。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暖光映衬下，五官分明深邃，高贵又优雅。
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个小男孩儿的半点痕迹，和衣衫褴褛的自己相比，更是云泥之别！
江衍沉不敢去看卫芷，拉着贺晴的衣角：“妈，我们走吧，你认错了，不是他……”
贺晴不信，扬手一巴掌扇在江衍沉脸上：“赔钱货！屁都不会放一个，养条狗都比你有用！”
所有躲着看戏的佣人吓了一跳。
“这个和贺家断绝关系的女儿，怎么跟泼妇似的！一点教养都没有！”
“谁说不是呢！真当我们蒋家什么乞丐都接收呢？看起来就脏！”
听着她们的讥嘲，江衍沉头埋得更低了。
贺晴充耳不闻，转头面对卫芷时，又是一副讨好的笑，“小孩子惯会骗人，涵少爷这样的大人物我怎么可能认错！”
一旁，被卫芷请过来的贺老太太觉得脸都被丢光了。
她上前掐住贺晴的手臂，对卫芷说：“涵少爷，是我们贺家没把女儿养好，我这就把她们带走！”
此话一出，贺晴就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一把甩开贺老太太。
“不！我不走！”
贺老太太被驳了面子，指着贺晴大怒道：“你现在这个样子那也是你自找的！谁让你之前和那个男人私奔！”
争吵声不断，卫芷脸色又冷沉了几分。
“够了。”
他话音一落，全场静默了下来。
卫芷视线掠过众人，落到江衍沉身上：“蒋家不差这口饭，留下吧。”
一句话，给这场闹剧画上了句号。
贺晴和江衍沉就这么留在了蒋家，作为佣人，受所有人的鄙夷。
这天后，江衍沉没再见到卫芷。
直到半月后，江衍沉在厨房里切着辣椒，眼睛被熏得发红。
“今天必须全部切了！蒋家不养没用的废物，没切完就滚出庄园！”佣人颐指气使的嗟磨着。
这样的日子，江衍沉已经过了一个月，习惯到麻木。
她沉默着接受一切。
就在这时，一道冷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是废物，你是什么？”
卫芷穿着一身素黑大衣，气势逼人。
“涵少爷！”佣人吓得腿一软，来不及辩解，就被拖走。
江衍沉看着卫芷，和上一次见面相比，他好像又高了些。
恰逢卫芷看来，目光相对。
江衍沉眼睫微微发颤，想要说些什么。
卫芷却已收回目光离开。
错过这次机会，江衍沉不知道她又要等多久才能再见到卫芷！
她匆忙跑上前，想将人留住。
江衍沉眼看着要抓到男人价格不菲的西装衣角，视线触及自己沾满辣椒籽的手时，骤然收回。
她怕自己弄脏了他，只能开口：“卫芷！”
闻声，卫芷回头看来。
江衍沉藏在背后的双手紧拧在一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妈会偷看我的日记，我……”
道歉的话说到这儿，再无法继续。
迎着卫芷漠然的目光，她怯怯问出了那句从重遇以来就一直压在心里的话。
“你……还记得我吗？”
男人面无表情：“不记得。”
不记得了……
江衍沉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彻骨的冷。
十年，卫芷已经成长了一个成熟、强大并且能掌握一个家族的男人。
小时候的相遇，更是天上的神子遇了难，恰巧被她看到了而已。
就像两个交叉线，相遇后便永不相交。
江衍沉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强扯出一抹笑：“还是要……谢谢你。”
“嗯。”卫芷应了声，转身离开。
阳光照进来，落在手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疼。
江衍沉被迫回神，匆忙回到洗手台前，一遍遍冲刷脏兮兮的双手……
次日，周一。
天空下起了大雨。
江衍沉撑开伞，冷风夹着雨瞬间穿过剪破的洞吹到脸上。
两个洞，一条线，就像一张笑脸对着她嘲讽大笑。
江衍沉不知道伞是被谁剪坏的，她看着外面倾盆大雨沉默了会儿，还是走了出去。
但不等跑到公交车站，江衍沉全身都已经被雨打湿。
忽然，一辆车子驶来，停在她身边。
车窗落下，露出卫芷深邃的面容。
“上车。”他命令道。
江衍沉慌慌张张摆手：“不用了，我身上太脏了，会弄脏了车子的……”
此刻她特别懊悔，好像每次都被卫芷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真的太丢人了。
卫芷没有说话。
这时，司机拿出毛毯，递过来：“贺小姐，用这个擦一擦吧。”
说到这个地步，江衍沉只能接过毛毯，小心翼翼地裹住身子，钻进了副驾驶。
车里开着暖风，驱散了雨天的寒冷。
江衍沉透过后视镜，偷看着卫芷。
男人自顾自地批改电子文件，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静谧中，只剩雨水打在车窗上的声音。
江衍沉收回视线望去，才陡然发现这不是自己上学的路。
她忙看向司机：“我是在东南公立中学，不是这条路。”
司机愣了下，透过后视镜看向卫芷。
江衍沉也转头看过去。
便看到一向波澜不惊的卫芷，眼中露出了一点点诧异。
卫芷盖上笔盖，对司机说：“把她安排到启明中学。”
启明中学是蒋家小姐少爷们上的学校。
江衍沉心里一慌：“不用，我还有半年就毕业了，没必要麻烦……”
话还没说完，就对上卫芷看不清情绪的目光。
江衍沉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当天，江衍沉的学籍就转到了启明中学，下午就入了班级。
放学时，其他的同学都在教学楼下坐上了高档轿车，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出学校。
她一个人低着头，自卑地不敢看身旁的车子飞驰而过。
没有注意到，面前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江衍沉抬头看去，居然是贺晴！
“妈？！”
江衍沉没有想到母亲会来接她，要知道从小她就没有关心过江衍沉的学习。
贺晴脸上带着笑，说不出的诡谲：“我刚回到蒋家就听那些佣人说涵少爷给你转了学，我还不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年年，涵少爷对你有这么好，你可一定要抓紧机会接近他！”贺晴抓住她肩膀，语气激动。
江衍沉有点害怕她这副样子，试图后退，却被贺晴的指甲掐到了肉里。
她有点吃痛，不敢挣扎，只能摇头。
江衍沉清楚，卫芷只是善良而已。
贺晴却彻底怒了：“他可是蒋家的少爷！你只要把人勾住，过两年再给他生个孩子，我们母女俩后半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江衍沉不敢相信她的母亲竟然会教唆自己做这样的事。
更让她浑身惊恐的是几步外，卫芷冷冷看来的蚀骨目光。
惶悚涌入心头，江衍沉脸色一白，后退一步。
卫芷……听到了多少？！
贺晴顺着江衍沉的视线，转头看到卫芷，也是一惊。
不过转瞬，就挂上抹谄媚的笑：“涵少爷这是要去哪儿啊？”
卫芷没说话。
贺晴也不介意：“您这身边没个照顾的人哪行啊！”
说着，她伸手拽过江衍沉，一把推到卫芷面前：“涵少爷，我们来蒋家这么久也没感谢到您，就让年年跟着你，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她！”
卫芷神色已经冷冽，看得江衍沉心里不安，更觉得无地自容。
她扯了扯贺晴：“妈，我……”
“那我就先走了。”贺晴直接打断了江衍沉的话，对她狠狠扔下一句，“好好照顾涵少爷，要不然……”
她话里的威胁让江衍沉噤了声。
一直目送着贺晴离开，江衍沉才看向卫芷：“对不起，我现在就走。”
“跟上来吧。”卫芷淡声说着，便径自上了车。
江衍沉怔在原地很久，才反应过来跟着上了车。
……
高档会所里，灯光炫彩。
江衍沉拘束地站在门口，不敢随便乱动。
卫芷则坐在正中央，他是穿着高定的贵公子，被灯光围绕的闪闪发光。
气氛轰到高点。
有人瞧见躲在角落里的江衍沉，以为是服务生，开口吩咐：“喂，去冰箱里给我拿两瓶酒。”
“来扫一下桌子上的烟灰。”
“谁踩了我一脚？站那儿那个，还不过来把我鞋子擦干净！”
他们一人一句命令着，卫芷始终没看过来一眼。
江衍沉收回失落的目光，按着他们的吩咐一件件做着……
夜深后，人群散去。
江衍沉跟着蒋ʝ??禹涵回了蒋家。
听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正要回房间的卫芷停住脚步，回头看来。
江衍沉忙不迭后退一步，手抚着扶手才得以站稳：“涵少爷？”
“如果不想，可以不做。”
卫芷冷淡的话响起耳畔，江衍沉怔了瞬，随即明白他说的是会所的事。
卫芷地位显赫，从不用低着头生活，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而她生来就没有权利选择，逆来顺受是唯一能让自己少受些苦的最好办法。
苦涩麻木了舌根，江衍沉强撑出一抹平静，轻声说：“涵少爷，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闻言，卫芷拧起眉，扔下一句：“随你。”便上了楼。
江衍沉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许久才拖着疲累的双腿回了房间。
就在拧动门把手时，却发现门锁了。
她敲了敲门，“妈？”
门内没有回应。
江衍沉抿了抿唇，又喊了几声，却引来旁边屋子里的怒斥。
她不敢再喊，最后只能抱着自己蹲在门旁。
二月的深夜无比寒冷，夜风灌入衣领，如针刺一般抚摸过她的肌肤。
第二天，江衍沉套着单薄的校服，一深一浅的走在上学的路上。
她全身冻僵，却不觉得冷，反而感觉像掉进一个大火炉，全身都散发着高热。
江衍沉知道自己这是发烧了，但又想着也许挺一挺就过去了。
反正一直都这样过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