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洛和阿玉被下了诏狱，分别关押。
狱中昏暗，各种臭味交杂，昭洛缩在一角，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这是她被带到宫里后，第一次阿玉不在她身边。
惊惶的一夜过去，开锁链的声响惊醒了本就睡不安稳的昭洛。
“你可以出去了。”牢头道。
昭洛震惊不已，浑浑噩噩的走出了监牢。
回清溪院途中。
却听见几名宫女啧然议论。
“今晨那个被处死在朝珠殿前的宫女，尸首还在呢。”
“那也是活该，谁叫她心肠歹毒竟想害娘娘。”
昭洛的脚步猛然停滞，如被雷击一般。
她跌跌撞撞跑到她们面前，红着眼问：“那宫女叫什么名？”
宫女嘲笑道：“不就是那个清溪院的阿玉。”
“她主动招认自己心生忌恨起了歹意，瞒着主子在贵妃娘娘的膳食中下了毒……”
霎时，昭洛只觉灵魂离了窍，四肢百骸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转身就向朝珠殿奔去。9
远远地，就见朝珠殿前的血泊里躺了一道孤零零的单薄身躯。
真的是她的阿玉。
昭洛瘫倒在阿玉身旁，浑身颤抖不止。
阿玉双目紧闭，神情平静，脸颊上的梨涡是再也看不到了。
昭洛颤着手将阿玉紧紧抱在了怀里，她想叫一声‘阿玉’，苍白无血的唇蠕动着，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她双目红得可怕，眼泪简直如血泪一般。
……
不知过了多久，昭洛小心翼翼地背起阿玉。
“阿玉，我带你回家。”
她要带阿玉回家。
走了没几步，竟碰见了蔺无焰。
他坐在圣驾上，居高临下，与抬起头的昭洛四目相对。
昭洛未行礼，也不质问，更不激动吵闹，甚至一句话也没有，不过一瞬便低下头，蹒跚背着尸体离去。
蔺无焰心口蓦然一紧。
刚刚那一眼，昭洛目中宛如一潭沉寂的死水，没有任何光亮。
第一次，那双眼中没有出现他的身影。
“陛下，立后之事何时能够定夺？”
“黎国七公主绝不能为后！”
太尉和丞相的争吵升级到了朝堂，蔺无焰心中越发烦闷。
这晚，他终于下了旨意。
昭洛被封为惠妃。
旨意传到清溪院，一众宫人抬着赏赐进了门。
“恭喜娘娘获封！”
清溪院一下多了十几个宫女，院子再看不见一片落叶。
御膳房每日都送来新鲜热乎的吃食，都是昭洛未曾吃过的。
可昭洛从未感到如此孤独，每日几乎只和院中阿玉的坟说话。
“阿玉，我叫人为你做了几身衣裳。”
“阿玉，那些东西其实都不好吃，以后我们不馋了。”
……
被封妃的第三天，昭洛去了御书房。
那日不肯通传的侍卫如今一见她就立即前去传问。
昭洛走入殿内，却见昭姝在给蔺无焰磨墨。
昭洛对此视而不见，径直对蔺无焰三跪九叩，又恭恭敬敬开口：“陛下，昭洛身份低位，不配为妃，请陛下收回成命。”
蔺无焰神色冷了下来。
“昭洛，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昭洛垂眸道：“昭洛无什么不知足。”
蔺无焰胸中升起莫名怒火，却听一旁昭姝笑着说。
“清溪院是偏了些，也不够宽敞，奴婢们亦住不下几个。陛下不若为妹妹换一处宫殿吧，朝珠殿旁的知悉殿便空着。”
“妹妹有什么需求直言便是，无需耍些小性子，陛下与姐姐都会帮衬你的。”
闻言，蔺无焰目中闪过一丝讥讽——原是嫌宫殿破旧偏远。
昭洛则直直看着昭姝，直看得她笑容僵住。
才缓缓开口：“三姐姐，知悉殿是父皇为你建的偏殿，父皇那么疼爱你，为何他被关起来这么久你都不去看他？”
昭洛是真的不解，这个问题在她心间盘旋已久。
父皇不喜她，她便不去看他，但昭姝不一样，她为何也能当做无事发生？
语落，昭姝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当初姐姐悔了与陛下的婚约，这才落到我身上，姐姐那时不是说区区质子竟敢痴心妄想，癞蛤……”
“昭洛！闭嘴！”
昭洛还未说全，便被蔺无焰厉声打断。
蔺无焰目中冷意比殿外的漫天冰雪更甚。
“来人！惠妃出言不慎，以下犯上，将她带出去，在殿前跪上一日一夜！”
倒春寒，最后一场雪下了。
昭洛跪在石阶上，落了一身的白。
她伸手接住落在自己面前的一片雪花，凑近看它的棱角，却被呼出的白雾遮了眼。
身上的雪越落越多，越落越重。
她心想，变成雪人去死也太滑稽了。
昭洛忽的想起两年前，也是在这么一个下雪天。
蔺无焰不知怎的冲撞了三皇子，也被罚跪。
那是她顶着风雪，将两个一路捂在怀里的热馒头，悄悄塞给蔺无焰。
没了那两个馒头，昭洛硬撑着饿了两天，却不敢告诉阿玉。
雪越下越大，膝盖冰得要失去知觉。
昭洛终于在雪地倒下，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口中呢喃着。
“阿玉，我好冷，我想回家……”
……
昭洛做了一个梦。
梦中娘亲还在，阿玉也在。
她们围着昭洛，阿玉替她穿上厚衣裳，娘亲端了汤给她暖身子。
“公主，穿厚些就不会冷了。”
“小七多吃些，快些长高，碰见坏人就不怕啦！”
昭洛全身暖洋洋的，面上止不住笑。
可等昭洛笑着想要挽住她们的手，那两道身影却越来越远，虚了影子。
“娘……娘亲、阿玉！你们别走！”
然后昭洛就醒了，满面泪痕。
她躺在软软的被褥上，盖着蚕丝被，却觉身子冷得过分。
七岁前，她是有娘亲的。
她的娘亲是明月楼一名妓子，日子虽苦了些，娘亲却从未让她饿过肚子。
腊八节那天，一队黑衣人闯进了她们家。
说她是当朝公主。
什么是公主，她当时都不知道。
然后，他们当着她的面，用一根白绫勒死了她的娘亲，将她带到了宫里。2
从此她从一个吃的饱穿得暖的下贱青楼人，变成了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高贵公主。
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些事了？
应当是自从她遇见阿玉后，那时，她便又有了家人，有了家。
可现在，她又没有家了。
霎时，心似空了个大洞，寒风拼命地往里钻。
昭洛蜷缩在被褥中，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泪水似失了阀门的江河，不停地往外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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