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知意在心里默念,推开门走进去。
“奶奶,我好想你。”
话一出口,纪知意的声音就哽咽得不成样子,眼泪夺眶而出。
小时候若是受了委屈,只要跑进奶奶的怀里大哭一场就好了。
可现在,哪怕她哭得再凶,奶奶也不能睁开眼睛、心疼地把她抱进怀里哄了。
纪知意看着奶奶双眼紧闭的面容,眼泪簌簌而落。
“奶奶,我不要傅明楼了,也不找林盛了……以后我只守着你……我也只有你了。”
她趴在奶奶的身上,把奶奶布满老茧的手贴放在自己脸上,好像是奶奶在给她抹泪。
“奶奶,等你醒了,咱们就回老家,回榕树镇去。”
植物人复苏的几率,微乎其微。
可纪知意还是心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奇迹出现。
这是她继续留在这个城市的唯一理由。
万一哪一天没能等到奶奶醒过来,她就带着奶奶的骨灰回去,再也不回这个伤心之地。
纪知意陪着奶奶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不知不觉就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在监狱里的四年,她几乎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
盛氏集团的会议室里,气氛严肃压抑。
傅明楼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定制西装坐在会议桌的主位上,神色冰冷地听着部门经理的工作汇报,墨眉下一双漆黑幽邃的凤眸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
他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示意经理坐下,“今天的会议暂时就到这里,下班。”
等傅明楼一离开,整个会议室里的人仿佛渡完一场劫,松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按照盛爷以前的脾气,这会没开完,是不会下班的。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盛爷,是直接回老宅吗?”司机打开车门问道。
按照盛家的规矩,每周星期天傅明楼都要回老宅陪盛老爷子吃晚饭。
“先回锦园一趟。”
黑色的迈巴赫平稳地驶出地下车库,直达锦园别墅。
看到傅明楼这么早就回来了,刘妈有些惊讶,“少爷,您今晚不是要去老爷那里吗?”
“回来拿个东西。”傅明楼换了鞋,漫不经心问:“她呢?”
刘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傅明楼口中的“她”是指谁。
“夫人今天回来拿了东西后,没打招呼就走了。”
“走了?”傅明楼凤眸一眯。
刘妈有些紧张地抓了抓身上的围裙,“夫人好像在房里留了一封信给少爷。”
傅明楼走进原本准备给纪知意的卧房,犀利的眼眸一扫,就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张折起来的纸。
傅明楼走过去把它拿起来,打开,几行清秀有力的字映入眼帘。
【傅明楼:
十年深情,自此为止。
从此一别两宽,余生各自安好。
祝你和所爱之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百年好合。
纪知意。】
傅明楼看着手中的字条,如剑的墨眉紧皱在一起,深邃的目光在“十年”停了几秒。
他记得,纪知意十六岁时才回到姜家,和他见面满打满算不过六年之久,哪里来的什么“十年深情”?
估计又是从什么言情小说里学的拙劣戏码。
傅明楼不屑地嗤了一声,他把纸随意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时忽然注意到那一抹鲜红。
迟疑了一下,他伸手把纪知意扔进去的东西捡了起来。
当傅明楼发现那是他和纪知意的结婚证时,他的脸色不自觉地一点点沉了下去。
傅明楼至今都记得,当初他和纪知意在民政局办完证的后,纪知意捧着那本结婚证有多宝贝。
而现在,她居然把他们的结婚证就这么扔进了垃圾桶?
傅明楼从来就没有想过纪知意对他会有主动放手的一天。
四年牢狱为代价换来的婚姻,刚出狱她就一声不响地放弃。
这超出了傅明楼预料的范围。
她居然敢和他提离婚?
傅明楼下颌线紧绷,拿出手机给一个号码发了个消息:查她现在在哪里。
—
纪知意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在一片黑暗中,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对她紧追不舍,她怎么逃也逃不掉。
惊醒后,看到窗外的天色,才发觉天色已经不早,她决定先去附近找个酒店住一晚。
在姜家的三年,纪知意没有主动伸手向姜家人要过钱,靠着在寒暑假勤工俭学,还给自己存了好几万。
虽然不算多,但也不至于她出狱后一无所有,举步维艰。
疗养院的大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纪知意刚出门,无意间瞥到那个曾烂熟于心的车牌号,心尖不禁一颤。
她提了提一次性口罩,低下头让齐耳短发垂下遮住大半张脸,假装镇定地从车旁绕开,快步离开。
但她慌张的步子和神情早就出卖了她。
纪知意走了十多米远,本以为躲过了一劫。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汽车喇叭的鸣笛声,似乎在提示前头的人。
纪知意心惊肉跳的回头一瞥,发现是追上来的迈巴赫。
她仿佛见了鬼一样,直接跑了起来,恨不得立马隐身。
但她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个轮子?
只见黑色的车身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堪堪地从她的身旁擦过,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横停在她面前,断了她的前路。
纪知意浑身一僵,又想往后跑。
司机率先拦住了她的去路,规规矩矩道:“姜小姐,盛爷想和你聊几句。”
纪知意腿肚子忍不住打颤,抓紧行李箱,“你……你认错人了。”
司机看了眼车里气息冰冷的老板,硬着头皮道:“姜小姐,请您不要让我为难。”
纪知意不说话,打算侧身而过。
谁知司机却趁机抢过了她的行李箱,“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让盛爷送送你吧。”
不等纪知意反应的时间,司机已经麻利的把行李箱锁进了后备箱里。
那是她所有的家当!
纪知意握紧拳头,气的想骂娘。
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上车。”
一句低沉冰冷的声音在纪知意身后响起,让纪知意忍不住浑身一颤。
她站在原地,脚上好像灌了铅。
四年的牢狱生活,让傅明楼三个字变成了一颗名为恐惧的种子,在纪知意的心中扎根发芽。
身后的车好像一只潜伏在夜色里的黑色怪兽,张着大口准备随时吞她入腹。
“不要让我说两遍。”
纪知意的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车内,是傅明楼那张轮廓冷硬的脸。
他的五官深邃立体,每一处比例完美到如同雕塑大师刻刀下最完美的作品。
墨眉下那双幽邃犀利的凤眸仿佛藏着深沉的大海,让人捉摸不透又望而生畏。
纪知意垂着眼帘,坐进了车里,手心早就不觉起了一层薄汗。
迈巴赫无声地启动,混进长长的车流里。
窗外华灯初上,闪烁的霓虹灯倒退汇聚成仿佛没有尽头光河。
车厢里的气氛冷寂逼仄,谁都没有说话。
纪知意紧挨着车门,背对着傅明楼假装看着窗外。
来自傅明楼身上的那种凛冽的松雪气息,让她忍不住焦躁害怕,手指控制不住地微颤。
傅明楼看着从上车就一直背对着自己的沉默身影,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以前纪知意只要一坐进他的车里,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生怕错过了和他说话的机会。
现在却是这副恨不得对他退避三尺的态度。
这么多年不见,她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你留下的话是什么意思?”傅明楼冰冷的语气里带着的寒意仿佛能透达人心底。
纪知意心尖忍不住颤了颤。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纪知意觉得奇怪,他不认识字吗?这也要问。
傅明楼皱了皱眉头,“你的声音怎么了?”
“感冒。”纪知意轻描淡写。
纪知意不想跟任何人再提那些噩梦般的经历。
刚入狱的第一天,她什么也不懂,被欺负后,就果断向狱警举报了同宿舍合伙欺负她的狱友。
结果那些人不仅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到了晚上对她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他们一起把她按在厕所里,用牙刷捣烂了她的喉咙,当作对她打小报告的报复。
她足足痛了一个多星期,连饭都咽不下,靠着几口汤维持生命,好了以后声音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估计是损伤了声带……
看着纪知意带了一次性口罩,傅明楼并没有对她说的感冒产生什么怀疑,接着问:“为什么?”
傅明楼的追问让纪知意觉得有些可笑。
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了,这段出于交易的婚姻还有什么维持下去的必要?
而且她替姜如珍坐了四年牢,不仅什么都不要,还主动退出,傅明楼不应该求之不得吗?
纪知意看着窗外飞闪而过的霓虹,想了想,淡淡道:“我身份低微,配不上盛爷。”
“呵!配不上?”傅明楼薄唇讥诮一掀,“纪知意,你若真觉得自己配不上,当初就不会那么没皮没脸的对我死缠烂打。”
傅明楼刻薄的话配合着嘲讽的语气,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扎进了纪知意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