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骁冷着脸不说话,小小便知他不曾吃过,因而提议,“番薯香甜,公子不如一试。”
他没有点头,但好似也并不反对,想来是因实在饿极了罢,小小便起身垂头退了出去。
陆九卿赶紧安排人送来洗净的番薯,小小的竹箩里盛了三四块,皆是不染一尘,还叮嘱了一句,“公子洁癖,你多
留意。”
小小对陆九卿十分感激,他的话她自然也都信。
端着竹箩进了大帐,矮榻上那人正仔细翻阅竹简。
她不敢扰他,默然跪坐炉子一旁,卷起袖子将番薯架在炉上小心翻烤。
大帐很静,只听得见火苗把番薯皮烧得噼里啪啦作响,偶尔听见那人竹简翻动,再没有别的杂音。
小小抬眸偷偷去瞧,那人有一张刀削斧凿股的脸。肤色偏白,眉峰很高,是浓郁的黑,眼窝深邃,睫毛也很长,
哦,睁眸时记得是一双摄人心魄的丹凤眼,他的鼻梁高而坚挺,唇很薄,下巴坚毅。
分明是世间上等的好颜色,却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小小心里惧他,一举一动便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那炉上的番薯烘烤久了逐渐皱了皮,溢出糯香的味道来,把大帐充盈得严严实实。待烤软了,便弹掉烤焦的薯皮,
仔细盛入青铜托盘。
起了身见殷骁正抬眸打量着她,神情辨不分明。她心里一凛,便想,那人也许正在思量该如何处置她。
也许先杀了再埋,也许直接丢进天坑。
她把托盘置于殷骁面前,随后远远地退开,“公子尝尝罢。”
股骁倒肯吃。
自入魏国以来督军已有三月余,军中的伙食不是肉腐便是腌菜,再配上几张干巴巴的胡麻饼,连口青菜都吃不上,
加之水土不服,他见了便止不住要吐。
说来也怪,魏国的水他都饮不惯,烤番薯倒能吃得下。
他在燕国金尊玉贵,吃得都是珍着异馔。她做得不过是乡村野味,他大概从未尝过,因而觉得新鲜,竟一连吃下两
块。
小小暗暗舒了一口气,她好像找到了在股骁手中求生的法则。
她是俘虏,便要对他有用。
有用才能活下来。
她想法子去解决殷骁水土不服的问题。
魏人有古方,若遇水土不服必先食用当地所产的豆腐。若没有豆腐,豆浆也是好的。小小过去在大梁侍奉外祖母时
向年长的嬷嬷们学了不少本事,因而知道。
她向庖人借来黄豆,用水足足泡了小半日,再用石磨子磨得细细的,细帛虑净粗糙的豆皮渣,最后在行军釜中煮
沸,便熬出了一小锅香醇的豆浆来。
那人饮了豆浆身子果然舒适许多,气色也好了,顺带着脾气也好了不少。
小小便每日都磨豆浆,甚至还去溪边翻开雪,挖出水嫩嫩的荠菜来。荠菜生在冬春,口感鲜美,达言显贵自然不
识,对穷苦人家而言却是饱腹之物。
她煮出的荠菜粥鲜美可口,殷骁半月不见青菜,兴致好了便问,“这是什么菜?”
小小便答,“是荠菜,魏国冬春时节总有。”
“何处会有?”
她笑道,“山里溪边,到处都是。”
那人微微点头,又问,“魏人可都吃?“
小小只当他随口一问,便道,“冬日山里没什么菜可吃,寻常百姓常以此下饭。“
“魏军可吃?”
小小心里的弦乍然绷紧,抬眸见那人屠角的笑意早便敛去,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正紧紧审视着她。
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跳得厉害,却不敢叫他瞧出分明,装作寻常的模样道,“魏军有专供的粮草,也有随军的庖
人,因而并不怎么吃。“
那人约莫信了罢,少顷气定神闲命道,“过来。”
小小下意识地吞咽口水,垂头上前,在他身前跪坐下来,试探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那人微微倾身,他身上那淡淡的雪松气扑入她的鼻翼,她从未与殷骁如此靠近。
小小不知他要干什么,却被他的气息扑得脸色微红。
那人却伸出修长白督的手来兀自探上她的脖颈,她惊惶不定地看着股骁,他额间暴突的青筋暴露了云淡风轻下的但
怒。
她突然想起陆九卿的话,“公子脾气不好,能不能活,能活多久,看你自己了。“
须臾,那人遽然收紧掌心力道,手指按得骨节发白,“魏军到底吃不吃?“
他吃饱喝足力道极大,她受制于他,立时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本能地挣扎了几下,企图掰开他的掌心。
谁料到她的双手甫一碰到他,他竟似被烫到一般,登时松开手去。
一双墨色凤眸正肃然凝视着她,似在等她回话。
是了,他有洁癖,自然不愿被人触碰。
小小一下子缓过劲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不敢再隐瞒,只得回道,“偶尔会吃。”
殷骁轻嗤一声,片刻朝帐外的人吩咐道,“待雪化了,放火烧山,魏国不能再有一棵荠菜。”
帐外是陆九卿的声音,“是,公子放心。“
小小已是懊悔不迭,她低垂着头,眼底沁泪,“大都是穷苦人才吃,公子手下留情,给魏人留一囗吃的罢。“
股骁冷笑,“你自己能活几日尚且不知,何必忧心旁人。“
小小再不敢说什么。
不久有将军进帐议事,她识趣地退了出去,立在帐外候着。
燕国的军务大事,她一个魏俘自然是不敢听的。她已是朝不保夕,听得多了死得便快,小小怎么会不懂得这个道
理。
帐门并不隔音,她断断续续地总能听见一些。帐内的人在商议,说魏国的腊月太冷,将士冻伤无数,不直再战。何
况已经陆陆续续打了三个多月,两国都已兵疲马乏。
似乎还说燕军既已占领了魏国东北一带国土,不如先派兵驻守,好好整顿兵马,待囤积了足够的粮草,来年春天再
战.
两国停战是好事,这三月来,魏军一败再败,连丧多座城池,燕军就要越过黄河直逼国都大梁城下了。
只是,她又该怎么办呢?
股骁在魏地水土不服,她才显得有了几分用处。若他回了燕国,可还会需要她吗?
小小不知。
待将军们议完事离开大帐,小小便寻了机会问他,“公子何时回燕国?”
股绕头都不抬,斥道,“多嘴。“
她心中如肇鼓动地,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我..…我只是想问公子,可..…….可会看在小小尽心侍奉的
份儿上,放小小一条生路?“
若能活着离开,她便去对面营中寻大表哥,大表哥待她好,跟着大表哥总是没错的。
那人闻言抬眸上下打量着她,帐内一时什么声音都没有,只听得见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在青鼎炉里炸开。
小小拢在袍袖中的指尖都快掐破了,迟迟等不来他的回答。
不回答便是回答了。
她垂眉敛目,闭上了嘴巴。
她想,当日与她一同关押的俘虏皆被悉数坑杀,她又怎会例外。果然,那人凉薄说道,“你知道的太多,怎会放
你。”
小小暗咬着唇,“那我跟公子回燕国,我很会侍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