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荷是我的大学校友,也是我最好的闺蜜,毕业于国内双一流大学,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山区支教,她觉得那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大四那年,她去了云贵某山区支教,走之前,她热烈地拥抱我,说她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我担忧地看着她,山区通讯不发达,女大学生被拐卖的案子屡见不鲜,但是她却说:「我很喜欢小朋友,喜欢他们眼里的星星,我想告诉他们世界有多大,山的外面有多丰富多彩。」
我拗不过她,等她到了山区之后,每天晚上都和她通电话。起初,她说大山的环境很好,能够净化人的心灵,村民也很淳朴,她感觉自己被治愈了。
就这样持续了半年,姜荷的电话越来越难打通,偶尔接通了,也只是敷衍地说两句话,言不达意,好像旁边有什么人盯着似的。
我渐渐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直到一年后,姜荷彻底失联了。
警察跟我说当地发生了特大洪水,村民报案,姜荷在洪水中失踪了,至今还没找到尸体。
听到消息,我五雷轰顶,不敢相信一个花季少女就这样没了。
这两年来,我经常做梦,梦到姜荷在一座腐朽破烂的吊桥上走。她还穿着临走时穿的那件大红色的冲锋衣,单薄的背影仿佛随时就要被风吹走一样,我跟在她的身后,一直呼喊她的名字,她就是不肯回头。
桥下是乌黑的河水,水流湍急,伴随着呼啸的风声,仿佛恶鬼的咆哮。
对岸阴气森森,群山笼罩在灰蒙蒙的雾霭中。
「姜荷,」我颤抖着双腿,心脏也怦怦直跳,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用力在嗓子里挤出声音,「姜荷,你不能过去,快回来。」
「求你了姜荷,回来!」
眼见着姜荷就要走到对岸,身影即将被大雾吞没的时候,我鼓起勇气朝前奔跑。
可我刚抬起脚,便被锋利的爪子抓住,脚踝一阵尖锐的刺痛,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染红了牛仔裤。
我低下头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截枯瘦的手臂,而此时,无数条手臂正从桥下面冒出来,伸向我——
我霍然睁开眼睛,浑身的冷汗浸湿了衣服。
谢涛的短信就是这个时候发来的,我坐起来,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才摁亮台灯。
谢涛是姜荷的同班同学,他和姜荷一起去的山区支教,我联系不上姜荷时经常打他的电话。他讲话总是吞吞吐吐的,说得最多的就是:「她……挺好的,好,我帮你催姜荷回电。」
后来,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姜荷失踪后第二年,谢涛就回了省城,我曾尝试约他出来谈谈,我想知道姜荷这几年在山区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是不是真的失踪了?
可是谢涛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
就在我打算自己前往山区一探究竟的时候,他却发来消息了。
短信上只有一句话:你听过阴阳桥吗?
我和谢涛约在咖啡店,他用手机给我放了一段视频,是两年前,山区发洪水时,他拍摄的两山之间的吊桥。
大雨瓢泼,破烂腐朽的吊桥在风雨中飘摇。
他说:「姜荷就是在这个桥上失踪的。」
我接过手机,仔细看清了那座吊桥,发现竟然与我梦中的一模一样,仿佛被惊雷击中,手机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谢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就是这座桥,我在梦里亲眼看到姜荷上了这座桥。」半年前,我在整理邮箱时发现姜荷给我发过一段视频,视频只有短短的几秒,她站在这座吊桥上,表情悲伤,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惜,等她出事了我才看到。
两年的魂牵梦绕,抑制不住的恐惧和悲伤疯狂上涌,我双目通红地看着谢涛:「她在那里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不然她也不会多次在梦里向我求助,她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孤独无助。
谢涛俯身捡起手机,踌躇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等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谢涛说,他愿意陪我去山区调查这件事。
我抹了把眼泪,问他为什么?
当年他选择做一只缩头乌龟,时过境迁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联系我。
他说,他要再去一次阴阳桥。
他要赎罪。
长途汽车行驶在陡峭的环山公路上,我们要去的这个地方位于灵光县盘龙镇的莲花村,此地山高林密,晴天仍有雾气环绕。
越往大山深处走,地形愈陡峭,环山公路修不到盘龙镇,我们只能下来坐摩托车,快到村子里,还必须翻过一座几近九十度的险山。
在进村之前,我们到镇上的派出所说明了来意。接待我们的警察在几番催促下调出了案卷,他不耐烦地说,当年那场洪水,很多人丧生,姜荷只是其中的一个,这个案子没有什么疑点。
「那这些年,镇子上就没有少女拐卖的案件吗?」
警察一屁股坐下来,手指在桌面上敲:「该说的我都和你们说了。其他的案件都是保密的,无可奉告。」
我拿着手机截图问他:「请问姜荷是在这座桥上失踪的吗?」
警察本来眯着眼睛,看到吊桥蓦然张大,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马上说:「这我不知道,我是新来的。」
我和谢涛离开的时候,他追出来,在背后喊道:「莲花村地形陡峭,经常发生泥石流,我劝你们最好早点回城里去。」
等到翻过山到达莲花村的时候,我已经精疲力竭,两条腿走路都打颤,谢涛递给我一瓶水,看着我胳膊上的擦伤问:「你为什么愿意为了姜荷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冒险?」
刚才翻山的时候我差点掉下去,幸亏眼疾手快抓住了绳索。
我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水:「她是我发小,小时候我掉进湖里,是她救的,高中的时候,我抑郁症割腕,也是她救的。我欠她两条命。她失踪了,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她找回来。如果她死了,我一定要弄清她的死因。」
「她的确是个善良真诚的女孩。」谢涛说。
我静静地望着远处的村落:「那你呢,你怎么愿意陪我回到这里?我想不通你的动机。」
谢涛沉默了片刻,低头踢开脚边的石子,闷闷地说:「我们是一起来的,我没有把她带回去,这几年我一直在愧疚自责。」
我和谢涛接触不多,对他的了解都是从姜荷口中得知的,姜荷说他阳光开朗,热心公益,我甚至怀疑过,姜荷支教是不是为了追随谢涛。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轻笑:「你说阴阳桥真的通生死吗?如果我走到那座桥的对岸,是不是就能找到姜荷?」
谢涛摇了摇头,他说:「村子里的人说,只有死人才能走到对岸。」
我们先到了山区小学,接待我们的校长是个戴眼镜,身材瘦高,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他说他姓徐,在这里已经任职十余年,这个学校的一砖一瓦都是他看着建起来的,说起姜荷,他忍不住唏嘘:「姜老师是个好老师,肯吃苦,对待学生就像对自己孩子一样,村里的人都很尊敬她,可惜……」
说着他有些哽咽,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笔记本递给我:「一本是姜老师的教案,一本是日记本,既然你来了,就带回去吧。」
他摘掉眼镜,转过身去抹眼角的潮湿。
正值暑假,学校里没有老师和学生。
傍晚,吃过晚饭,徐校长把我安顿在姜荷曾经住过的宿舍。木门上的铁锁有些生锈,徐校长吃力地拔掉钥匙,对我说:「里面有个门闩睡前记得备上,这里很安全,我和潘老师住在对面的平房,半夜遇到事情,你就站在门口喊。」
我微笑着向他道谢。
这个徐校长看起来像个好人。
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霉味,墙上贴了几张五月天的海报,床是上下铺,窗下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都是姜荷从省城带过来的书。
有一本还是我送她的。
书还在,人却不在了,我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简单地洗漱后,我坐到窗下翻姜荷写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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