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陆子忱睨了薛公公一眼。
薛公公这才放下捂在嘴上的手,把之前发生过的一切全数说了一遍。
陆子忱听完,看了眼跟在身后的飞鸾。
飞鸾领命快步朝行宫外已经烧得不成样子的老槐树跑了过去。
不多时,飞鸾回来,跑到陆子忱的耳边嘀咕了几声。
陆子忱眸子一暗,扫过站在最后一排提魂未死的几名女子,问薛公公道:“还有多少人活着?”
薛公公回答:“这批是送来的最后一批,活下来的有五个。”
“身份可都清楚?”他又问。
薛公公颔首从下人手中拿来册子递给陆子忱,道:“她们站的顺序就是册子上的排序。”
陆子忱没吭声,飞鸾接过册子,看着上面的身份和画像依次和五人对照确认。
过了一会儿,他对着自己主子拱手,待陆子忱颔首示意,飞鸾喊道:“你们五个人都把手伸出来。”
五名女子闻言,压抑着心中的不解和恐惧,把手乖乖伸了出来。
飞鸾覆手一一查看她们的指尖。
桑婈站在最后,看着越来越靠近自己的黑衣侍卫,又看着自己略显粗糙的行针指尖,心中咯噔一下,目光放在不远处躺着的尸体上。
她确定她扎的时候已是万分小心,平常人定然是看不出针眼,可是...她有感觉她那些小把戏骗不过对面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子。
自忖,她目光放在身边燃着的长明灯处,一咬牙趁飞鸾低头检查之际,把指尖放了进去。
很快飞鸢已经走到她身边,桑婈乖乖把手伸出来。
飞鸾见她被烧得起泡的手,眼底露出一丝诧异。
桑婈连忙解释道:“方才外面起火,小女子帮着灭火,不曾想烧伤了手指。”
她说这话不无道理,好些扑火的太监也是一身狼狈,手上也多少都有烧伤的。
飞鸾不语,扭头看着自家主子。
陆子忱睨了一眼,挥手,转身准备离开。
飞鸾见状,走到薛公公身边道:“公公,行宫起火之事本是天灾,可是恰逢出在圣上要问道这个节骨眼儿上,又遇诈尸,今个自然不能再有杀生,这些女子不如先送回驿站,待爷去秉明皇上,再做处置。”
薛公公听到这事儿裴大人准备兜了,自是松一口气,点点头,让手下把五个女子送上车子,自个留下开始处理剩下的尸体。
桑婈见终于是脱了一劫,乖巧跟着那太监走上车子,待马儿发出一声嘶鸣,人才彻底松懈下来。
金城是没有宵禁的,桑婈心情甚好,就算累了一天也没什么困意,她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的街景,嘴里哼着旁人听不懂的曲调。
眼瞅着要到驿站的,突然马车头一转,竟然朝另一边巷子奔去。
桑婈怔住,隐隐觉得不对劲,站起身子想走到车门前询问。
岂料,车子发生剧烈的颠簸,她猝不及防之际,人重重摔在车子内。
她捂着发疼的背部,想再次站起,马儿发出一声嘶鸣,车子就停驻了。
车门被打开,桑婈还未回过神,一人冲进车内一把把她从车里扯出扔进一间陌生的房间。
桑婈狼狈跌落在地上,同时一道淳厚又低沉的声音响起:“桑婈!”
桑婈熟悉这声音,尽管她只听过两次,可她依旧确定那是陆子忱的。
她的视线攀着面前黑色祥云缂绣步履往上看,陆子忱那双深邃不见底的黑眸就这般和她对上。
‘咚’厢房门从外重重关上。
桑婈身子本能地颤抖了一下,狼狈站起身子在陆子忱的注目下寸寸朝后挪动。
直到她感觉到背脊发冷,才后觉她身后是一堵冰冷的墙,退无可退。
“你要…做什么?”桑婈吞咽下唾液,勉强挤出一句话。
陆子忱太可怕了,一直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可是那压迫感,弄得她透不上气。
“怕了?”陆子忱似是看透了桑婈的想法,悠悠问。
桑婈不语。
陆子忱冷笑一声道:“有本事引火,有本事起尸,更是胆大的把手烫了,怎么这会知道怕了?”
“我不知道裴大人在说什么!”躲在屋内明暗交界处的桑婈面色狼狈,用最后的意志勉强回答。
陆子忱也不着急,薄唇轻轻勾起,笼袖拿出一样东西,扔在地上。
随着那东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桑婈定睛一瞧,心中彻底慌乱了,这不是...
“飞鸾在去彻查被烧毁槐树的附近找到了这东西,虽烧得焦黑,也不难看出,这是铜线。
柳姑娘很聪明,知道这东西能引雷。”陆子忱慢条斯理地说着。
桑婈咬唇不语,所谓言多必失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清楚,如今想活着,她只能咬死不承认。
陆子忱把她脸上转瞬即逝的表情尽收眼底,笑而不达眼底,继续道:“起初我疑虑,凡是进入皇上炼丹行宫的女子身上怎会放着这些东西,难道薛公公没搜身?
直到我看到一样东西,彻底恍然。”
“什么?”桑婈装着不知道,询问。
“伞!”陆子忱冷冷扔下一个字。
桑婈心中咯噔一声,她以为她做得很隐蔽,可还是被人抓到了把柄。
“你很聪明!”陆子忱道:“把伞柄掏空,里面放上铜线,自然行宫的太监发现不了你带了不该带的东西。
可是你却忘记了,铜线放在树上,你就得爬树,那么多女子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没一人的衣衫有你这般脏。”
桑婈闻言,慌忙垂首,果然她出了纰漏。
陆子忱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对面女子再也绷不住而露出的慌乱,继续道:“大椎,中枢,悬枢,灵台,命门...不懂医术的人还真以为是诈尸了。
这几个大穴刺下去,能让刚死的人‘短暂复活’,解释的话应该是刺激还未彻底变僵硬的肌肉再次跳动吧?
还有你说你手烫伤是因为帮衬着宫内的人扑火?这回答看似没什么问题,只是我有个疑惑,你确定那般的情况下,水桶你能提得动吗?”
桑婈眸子瞪得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他生得极美,五官棱削,如琢如磨,又如圭壁般皎白,可是就是这样的男子,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眼,她竟然有着被彻底看透的感觉。
他...太可怕了,看事物太仔细了!
“我天生体质好,没那么容易死,所以...”
“体质好?”陆子忱靠近她,一只手轻描淡写地划过她到现在还泛红的脖颈。
桑婈只觉得脖颈滚烫得可怕,惊得缩起脖子。
“那太监再用力点,你就要去见阎王了,哪里来的力气?你这谎言太拙劣了。”陆子忱再次戳穿她的话。
桑婈还想解释。
“还不说实话!难道想让我搜身?那金针是不是还在你身上?”陆子忱语气低沉,带着些许的警告。
桑婈心中咯噔一声,知道再狡辩都是徒劳,索性坦白道:“对!是我做的!我只想活,我没错!”
陆子忱没料到对面这女子会说出这样的话,眯紧的瞳孔微微收缩。
桑婈绣鞋不安地向后蹭,此刻她恨不得身后的墙上多出个洞来,眼瞅着对面男子步步紧逼,她眼睛一闭,脖子伸长道:“既是被裴大人发现,我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陆子忱挑眉,就这般瞧着她,低低笑出声。
“你笑什么?”桑婈睁眼,不解。
“桑婈,你真以为这个事情若是捅出去,你一个人的命就够了?
你可知道,你如此做,欺君罔上,实属大逆不道,柳家全族可都是要拉着给你陪葬的!”
陆子忱的话疏淡,可听在桑婈的耳中是格外的刺耳。
柳中书和嫡母罗氏卖女求荣,落得这般下场也就罢了,可是...原主托付她照顾的阿母不能出事。
“不!”桑婈反应上来,神色略显慌张,目光不经意掠过地上的铜线,似乎明白了什么,抬眼看着对面一副玩味表情看着她的男子道:“相国大人把小女子单独抓过来,不单单是觉得好玩,威胁一二吧?”
陆子忱怔住,随即反应上来道:“柳姑娘果然没让人失望。
没错,到目前为止,除了飞鸾,我还没有把你的事情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所以,裴大人想要做什么?”桑婈知道自己猜对了,说话也略带了些底气,至少目前她这条命,包括柳家,陆子忱是不打算动的。
“你的医术师从何处?”陆子忱见既然说到这,也不打算绕弯子。
桑婈意外陆子忱会问她这样的话,思忖间,还是打算说实话的:“我阿娘教的。”
“柳中书的三姨娘?”陆子忱脸上有着稍纵即逝的意外。
桑婈看着他,不明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
少顷,陆子忱道:“既然柳姑娘想活,我这里倒是有条明路,只是做好做不好,要看柳姑娘的表现。”
桑婈不语,只是吞咽着嘴里的唾液。
陆子忱继续道:“我有个病人,昏迷了五六年,如果你能有办法让他醒来,我可以考虑放了你。”
桑婈诧异的抬眼看着陆子忱,就这么简单?
不可能!
陆子忱是什么人,要什么郎中没有的,为何偏偏选了她?
“柳姑娘可听说过伍家?”陆子忱看透她的想法,问道。
桑婈摇摇头,她才穿来几日,况且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认识任何一个姓伍的人。
陆子忱没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不解和疑惑的表情,确定她没有隐瞒,说道:“伍家百年医者传承,赛华佗,救生死,先帝在位,盛圆二十年的时候突然从南岳国消失。
而你在行宫时候下的那几针起尸法,只有伍家人才会。”
“可我姓柳...”桑婈怔住,恍然有点明白,又觉得不可能。
陆子忱最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见桑婈面色不太好,他道:“放心,我既是找上了柳姑娘,只要你应了我,我就自然不会去叨扰你的阿娘。”
桑婈听罢,心中悬着的担忧算是松了些。
她犹豫半晌,道:“我还有个条件。”
陆子忱以为她会痛快的答应,没曾想,她会突然加砝码,看来这小姑娘很懂自己身上不可替代的价值。
他沉默,意思让桑婈继续。
桑婈道:“如果,我完成了裴大人给我的任务,我要大人把我娘剥离柳府,给我一笔钱,放我远走。”
陆子忱没吭声,只是竖起三根指头。
桑婈心中疑惑四起。
陆子忱没给她往下想的时间,一把扯过她的手臂。
“你做...”
“手烫成这样,想再施针简直是妄然,给你三日的时间,药管够,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三日之后有人来接你,你就得瞧病,若是办不到,我们的事情作罢。
而你,在行宫故弄玄虚的这一套,也会被大理寺知道。”
话落,陆子忱松开桑婈的手腕,转而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