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曲径之间,数株白梅开得花团锦簇。
若不是信信亲眼见着那婆子把荷包挂在了何处,怕一时也无从寻找。
不想下一瞬,就听“嗖”的一声,一枚羽箭破空而出,白光流星般划破雪帘,朝着荷包所在处飞去,扑簌一声,雪雾与梅瓣齐飞,一物坠落雪地。
“啊啊……!不算不算,我叫雪晃了眼!”秦泓大叫,气得跺脚撒赖。
信信震惊之极,转眸就见陆景衍一身银色织金锦袍,削身蜂腰,身姿如松,自然下垂的左手上提着一张嵌银雕花宝弓,右手却轻轻攥着拳。
这三年,他又长高了半个头,显得更加玉树临风,雄姿英发。她却只长了一丁点儿,比他的肘弯高不了多少。
众人都不由惊叫,姚姑娘更是欢喜得直叫阿弥托佛,说亏得陆景衍箭出如电,一箭中的,叫秦泓这祸害没了机会,没伤着她的梅花。
秦泓正有气没处撒,把弓扔给姚黄抱着,就冲过去要拧她的嘴。
姚姑娘跳起来,笑着躲藏到信信身后,直叫救命,还道:“没赢着你,三爷要杀了我出气呢。”
信信急急站起,刚要张开双手护她,就觉得身下一坠,好像有什么热流冲出,旋即一阵剧痛搅动下腹。
她脸色发白,双手捂住肚子,顿时痛得弯下了腰。
秦泓却只管冲向姚姑娘,姚姑娘忙又往陆景衍身边窜去。
两人一番追闹,信信却是疼得额头上冷汗淋漓,晕沉欲坠,突然胳膊一紧,抬眼就看见秦池,黑幽幽的关切眼神:“你怎么了?腹痛么?快坐下。”
这回信信撑不住,也顾不得了,就半靠着他,往之前秦泓铺了褥子的椅子上慢慢坐下,咬唇道:“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肚子痛得厉害。”
秦池伸手拉住她的右手,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的寸关之上。
陆景衍也几步跨了过来,见状叱道:“今儿你既是真的身子不舒服,就不该跑来贪玩!”
信信本就痛得如刀在搅,听了这毫无道理的浑话,气得咬紧了下唇,当没听见。
秦池按完右手,又按左手,方道:“脉象濡细,沉紧,是气滞血瘀,寒湿内浸之相。看来是真冻着了,回去熬些姜桂汤喝下,好好睡一睡,别再受一丁点儿的寒气。”
秦泓也顾不得打闹,像头烧了尾巴的小牛般,冲到秦池陆景衍两人之间,拉起信信的手就摇着急道:“哎呀,我还当你是在耍我玩儿,好好的怎么病了,姚黄……快去叫太医。”
信信本来就疼得眼眉金星,叫他扯得头晕眼花,几乎吐出来,她忙挣扎出秦泓的魔爪,掏出手绢抹了抹额头冷汗,道:“你别大惊小怪的。我就按二爷说的,回去熬点儿姜汤喝了,便没事了。”
她是信秦池的医术的。坐下说了两句话,肚子倒也没那么痛了。她缓了缓,苍白着脸跟姚姑娘道歉:“倒搅了大家伙的雅兴。我先回去了。”
姚姑娘等众人自然都是一通说不用,让她赶紧回去歇着。
可嘴里话这样说,人却有些站不起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云珠过来扶她,才勉强站起来,腹下却又猛地一痛,她半倒在云珠身上,疼得眼圈发红。
就听陆景衍道:“这模样怎么走得回去?玉禾,叫人去抬张春凳来。紫烟,你先回去,让绿霞拿了我的名帖,着人去请赵太医。”
“这天还下着雪呢,春凳怕是有些不便,不如叫抬了暖轿来。”姚姑娘不笑闹时,便显出精明能干来。
“这天路滑,去取轿子,来回怕不要小半个时辰。我瞧她疼得厉害,还是赶紧回去吃药躺下为好。”
柳姑娘也凑到陆景衍身边,柔声道,“叫婆子一旁,打把伞挡着雪花就是了。”
信信站了一会儿,肚子又好些,听她们商议,想着不管抬什么,都得有些时间,便又想扶着云珠想坐下。
不想就见陆景衍赶过来,伸手一扯那姜黄彩晕锦褥子,披头盖脑地将她粽子般裹了起来。
信信正不知他要干什么,就听他道:“你们说得都有理,也不用那么麻烦了。我背她回去。”
她双眼大睁,嘴唇翕动,吃惊得顿时忘了腹痛。
她不小了
这要是一路回了银鞍院, 不到明天,府里就能翻了天。
为了避嫌,她这三年可一直都格外小心谨慎。
眼看着老太太就要给世子爷订亲了, 她这时候闹出事来, 岂不是自己找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黑葡萄般的大眼珠子骨碌转了两下, 她立马捂着小腹,像只圆滚滚,打着弯的大黄虫子, 三分真痛, 七分假装, 颤着声求道:“爷, 不……不成, 我……我还是躺着舒服些。”
陆景衍黑漆漆的浓眉微蹙,眯眼冷睃了她一下:“那么抱着你走?”
说着弯腰,一手揽背, 一手抬着膝弯, 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双脚离地, 信信又惊又怕,想动, 又怕那锦褥里滑腻,一头栽出来, 把脖子摔断了。
“还……还是背……背吧。”
从这个姿势向上看,陆景衍线条优美的下颌紧绷着, 喉结核桃般大小,在薄薄的白色皮肤下轻轻滚动, 她不敢再看,嗫嚅着哀求。真要抱着回去, 可就完蛋了。
“叫……叫杨老三家的来就成。”信信努力劝说。
“长痛不如短痛。杨老三家的有我走得快?路上再受了寒。就这样吧。你们继续。”
最后一句,却是跟众人说的。
一语未毕,放下她,转身低下身体,宽厚的背正对在她面前。
裹着的褥子散开了些,信信从里面伸出双手来,趴了上去,好像一捆大柴火。
陆景衍双臂朝后搂住她膝弯,迈开大步就走进了风雪之中。
这举动……实在太出乎意料,所有人都齐齐怔住。
青岚急得直喊:“爷,您斗篷都没穿呢!”忙拿了东西,追了上去。
他们的背景在后院的梅花与雪帘中渐渐隐去。
秦泓才回过神来,跺脚道:“哎呀,我也跟去瞧瞧。”
却不想向来少管闲事的秦池却一把拉住了他。
“你去了也就是添乱。过一个时辰,打发丫头过去问问怎么回事,也就是了。”
秦泓没好气地道:“今儿都怪你,出的那是什么鬼主意!害我箭都没离铉,就输了!”
他虽没跟去,却一脸无精打采。
秦池则是一脸若有所思,怔怔看着院子出神。
陆景衍又不在,姚姑娘跟柳姑娘的雅兴也大受打击。
几个勉强又撑了片刻,也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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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比她来时更大了。
趴在陆景衍背上,时不时有冰冷的雪花躲过斗篷上的风毛,吹到她的眼睫上,遇了热,凝成小小的一滴雪珠。她眨一眨睫毛,那小雪珠就滑落到陆景衍的脖颈里。
他仿佛一无所觉。
明明漫天风雪,她却觉得比刚才守在火盆边还要温暖。
路上没什么人。
陆景衍虽然背着她,脚步却走得飞快。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已经越过了先出来一步的紫烟。紫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匆匆越过她,半天醒过神来,就看见青岚手里提着陆景衍的深蓝披风,跟在后头,脚步踉跄。
两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才相扶着,慢慢走回银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