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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棠晓瑶回屋将书信写完,着人送出去,而后卧在软榻上小睡。
及至傍晚起身,吃罢晚饭,来到李母的明慈堂定省。
李母也才用过膳不久,坐在堂屋与沈夫人等人闲谈。
见棠晓瑶来了,便说要与她计议家务,可还没开口,外面就传三爷和周姨娘来了。
“我只叫周氏来,敬儿也巴巴地跟了过来,这是不放心啊,”沈夫人显然不满,“咱们一群女人,又不是豺狼虎豹,能吃了她不成?”
李母睨她一眼,说:“你也太多心了些,敬儿只是来看望我老太婆罢了。”
一语刚完,李敬与周氏便进得屋内,上前见礼。
周氏最后又再向棠晓瑶福了福身,嫣然笑道:“老太太这里真是热闹,不像妾身屋里,常常就我和钰儿两人,冷冷清清的。”
“你还好意思提这个,笼烟斋是正妻的住所,你霸着算怎么回事?”沈夫人绷着面皮,口吻严厉。
“妾身早跟三奶奶说过了,过几日就搬出去,并非想霸在那里。”周氏轻轻咬唇,看向棠晓瑶。
李敬道:“笼烟斋和冬暖阁规格差不多,谁住哪里都一样。”
沈夫人更恼了:“你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一个正房,一个偏房,规格能一样?冬暖阁小了多少你不清楚么。”
“这……”李敬哑口无言,按照规矩,笼烟斋是正房,确实该由正妻入住。
李母发话道:“明天换回来。”
周氏只得委委屈屈地应了。
“还有你的穿着打扮,也要改改,”沈夫人看她穿的这身红,就老大不顺眼,“多学学你张柳两位姨娘。”
妾不得穿红,周氏当然知道这个规矩,可她这五年都是随自己怎么穿的,不想来了国公府就改。
李敬看她不言语,也有些不悦,穿着确实该讲究,不然让外人瞧见,只会说李家没规矩。
周氏察觉他的情绪,只得也应下。
李母这才与李敬说起重开药铺的事,李敬早已着手办着了,只是要等他们都回来,再定开张的吉日。
“含光,你瞧这个月十五妥不妥?”李母刻意问到棠晓瑶。
因在北关时,她也开了间药铺子,生意不错,是那间铺子的收入,养活了李家几十口人。
棠晓瑶笑回:“我还不曾查过黄历,也不知如何。”
李母笑道:“那你去查了再定,也不着急。”
周氏心里嘀咕,李家开铺子,怎么还要由她来定日子开张?
“也好。”棠晓瑶颔首答应。
李敬自然也没什么意见,无多余的话说。
只是李母要让众人退下时,忽然提起给周氏定位分的话,他的意思是,要将周氏定为贵妾。
不等李母吱声,沈夫人先表示反对。
“贵妾?良妾还配不上她了不成?”
她并非对周氏个人有偏见,而是对妾偏见甚深。
早年间,已故的靖国公曾有过一个极为宠爱的侍妾,因为要给那女子抬位分,跟她吵过不知多少回,闹到险些和离。
李母也认为不妥,便说:“此事日后再议,等她学好了府里的规矩,再往上抬也不迟。”
闻言至此,李敬不好再提。
屡屡碰壁,周氏心情焦躁,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偏又不便表露心头的不快,咬着唇低下头去。
从明慈堂散后,周氏憋着一肚子气匆匆回了笼烟斋。
李敬处理完前院几件事,赶去看她。
“位分的事,你先不要急,老太太和母亲都心软,日后你好生孝敬她们,抬为贵妾不在话下,至于平妻——”
“三爷不必说了,妾身明白,”周氏打断他,柔柔地道,“你只管去忙你的正事,不要为我这点小事操心,况我之前与你说的抬为平妻,不过是讲笑而已,与你做夫妻前,我便知晓你有妻,倘若只在乎个名分,当初便不会嫁给你。”
李敬展眉:“你能这么想就好。”
周氏笑着问:“三爷今晚在妾身这儿歇,还是去冬暖阁?”
“你先歇吧。”李敬没正面回她,起身出去。
他去药房拿了两盒药膏,穿过游廊,来到冬暖阁,踱着步子缓缓进到院中,看见主卧还亮着灯,挑帘入内。
棠晓瑶显然未料他会来,有冻伤的面庞闪过一丝惊讶,让晚月看茶。
“我带了两盒冻伤膏来,你每日都抹一些,好得更快。”
“多谢。”棠晓瑶将药膏接下,交给晚月放进内室。
晚月冷笑,小姐的药箱里什么样的药膏没有?要他假惺惺送两盒来?
棠晓瑶看李敬欲言又止,知他来是有事要说,反而松了口气。
“有话就讲吧。”
李敬仍是有些难以启齿,迟疑半刻方说:“这几年在蜀南,一直是絮絮陪在我身边,我受伤亦是她衣不解带彻夜在床边照料,蜀南穷苦,日子艰难,她跟着我受了很多罪,是以,我想给她一个应得的位分。”
“你的意思是?”棠晓瑶盯着他。
“我想抬她为贵妾,可你也看到了,母亲和老太太不准。”李敬还在绕弯子。
棠晓瑶大概猜到他后面的话会是什么内容了,脸色冷了下去。
“你是想让我去她们面前为周氏说话?”

李敬点头:“是。”
“可是两位长辈的意思,并非我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长辈正是怕你多心,才驳了我的请求,只要你没意见,想来她们亦不会多说什么。”
“三爷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晚月突然从内室冲出来。
“老太太太太拂了你的意,你不敢忤逆,回过头来,却将缘由归到小姐身上?你体贴周姨娘,怎就不知体贴小姐半分?”
“三爷你道蜀南艰苦,莫非北关就不苦么。您看看小姐的脸,再看看她的手!她金尊玉贵的出身,娇养着长大的,若不是遭李家连累,该一辈子养尊处优,如何吃这许多的苦?”
棠晓瑶拉了拉衣袖,将双手藏起,放到膝上。
“李家族人是小姐养活的,从老太太到西府那位六岁的小少爷,合族上下谁不说句小姐对李家有恩?三爷想抬周姨娘为贵妾,可以,但您该自己想法子,不是来找小姐说情!奴婢扯句大不敬的话,你这么做,真是丧了良心了!”
骂出来,晚月心里舒服多了。
片刻的沉寂后,棠晓瑶冷然道:“你走吧。”
李敬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强人所难,虽胸有怨怒,却也不好发作,瞥了眼棠晓瑶长满冻疮的手,闷闷地离开冬暖阁。
棠晓瑶轻揉左手那根被压弯的小指,疼得拧眉。
这是当年盖起第一间房子时,让木板给砸的。
他们没钱请人工,所以只能自己动手,那天风大雪大,梁上那块板子松动,掉了下来。
“去取膏药来。”
晚眉连忙进内室,拿了药箱里的块四四方方的膏药,取下灯罩,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过来给她贴上。
“赶了几个月的路,想必都乏了,早些去睡。”棠晓瑶说着,躺上床去。
酸痛的身子骨松懈下来,沉沉地往下坠。
晚眉晚月吹熄了屋内的火,只留下两盏角灯,掩上门出去,各自睡去了。
尽管累极,棠晓瑶阖上眼,却总也睡不着。
年少时的记忆已然有些模糊,却是李敬与周氏的身影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不断地涌现于脑海。
直至后半夜,右腿的关节开始作痛,似有无数根针在扎。
棠晓瑶是个怕疼的,实在忍不得了,爬起来从木箱内找出块香饼,丢进香炉里烧。
这是她调制的香,有凝神安眠的效用。
躺回去不到半个时辰,棠晓瑶便沉沉睡去。
隔日清晨,用过早膳后,留李长安在冬暖阁,照例到李母那边问安。
之后,沈夫人张罗着在春绮园搭戏台,置备酒水茶果,邀请西府众人过来一同看戏。
棠晓瑶过去帮手,忙了两个多时辰。
西府二房的李荣夫妇先过来,其子李丰今年六岁,素与棠晓瑶亲厚若母子,一进门便往她怀里钻。
“三婶婶,你昨晚睡得好么?我昨儿认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的。”
当年去北关时,李丰才过周岁,只有小小的一团,如今都有棠晓瑶的腰那么高了。
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共有四个,只有他活了下来。
“我睡得很好,多睡几天就不认床了。”
李荣含笑向棠晓瑶作揖见礼:“这几年多亏大妹妹帮扶了。”
lvz  他用的是旧时称谓,自家人面前,并无大防。
棠晓瑶回了个礼,笑道:“都是一家人,荣二哥见外了。”
“一早就忙成这样,我来帮你。”杨氏说着话,捞起了袖子。
在北关时她就常帮着棠晓瑶处理家务,养出了精明强干的性子。
“这也没什么要忙的了,你们先去春绮园坐。”棠晓瑶拦住她,让丫鬟招呼他们过去。
等一切置办妥当,西府的人也基本到齐。
李母和李长安等亦俱到场,六七十口人聚到春绮园,使这个冷清沉寂多年的国公府重发生机,热闹极了。
戏要开演时,没见李敬,李母问他怎么还不来。
“我去瞧瞧。”
棠晓瑶出得园子,倒遇上另外一个人。
“三嫂。”李勉在数步之外停住,躬身揖礼,甚为拘谨恭敬。
他在西府排行第三,是李荣的胞弟,五年前因未满十岁,跟着女眷被一同流放北关,今年刚过十五,比起几个哥哥,身形尚显单薄,但站到棠晓瑶面前,与她一对比,却也十分高大。
年轻的脸庞早已脱去稚气,眉眼间隐藏锋利,那只有道狰狞刀疤的右手曾砍死过几个欺压百姓的官兵。
棠晓瑶不知他这份拘谨从何而来,只是觉得这孩子比起别的少年郎过于稳重老成。
“戏要开场了,快进去吧。”
“是。”李勉走了两步,忽而停步回头,“三嫂,你……还好吗?”
“挺好的。”棠晓瑶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心内莫名。
正聊着,李敬携周氏母子姗姗而来。
及至近前,周氏笑道:“三奶奶怎的和小叔在外闲谈,不进去看戏么。”
李勉转回身,视线正与李敬端详自己的目光撞上,片刻后又错开。
“老太太寻三爷,差我出来看看。”棠晓瑶也不多言,转头进去了。
李敬轻声道:“你们先去,我与勉弟聊两句。”
周氏遂牵着李钰进园子,瞧不见了身影,李敬方才开口:“你长大了。”
果真半点小时候的影子都没了,犹记得五六岁时,他活泼好动,拿着把木剑,东西两府乱窜,做哥哥们的跟屁虫。
“这是自然,”李勉嘴角噙笑,眼底却是冷的,“三哥也长大了。”
二人并肩而行,边走边聊,李敬也不知自己怎么的,竟鬼使神差地问出这么一句:“你三嫂定对你十分照顾。”
“确实照顾,”李勉眼睑低垂,眸中的情绪一概被掩住,“三嫂对家中每个人都很照顾,如果没有她,我们都活不到今日。”
李敬扯唇笑笑,不再言语。
进到春绮园后,各自归座,李母将戏单子转给棠晓瑶。
棠晓瑶意思意思点了一出,又传给身侧的李敬。
沈夫人的丫鬟过来禀报:“太太,忠靖侯和博远侯府送了贺礼来。”
“让含光去招待吧,”李母听见说道,“往后这家是要她管的。”
沈夫人觉着有理,复又坐回去,笑道:“含光,好生招待来客,莫要怠慢了人家。”
“儿媳知道。”棠晓瑶答应着去了。
周氏见状,立刻自荐道:“三奶奶一人,想是忙不过来,妾身去帮帮手。”
李母岂能看不穿她那点小心思?
“你就不必去了,坐下听戏吧。”
听戏,听戏,分明是拘着她,不令她沾手府中内务!
周氏委屈地揪着手帕,昔日在蜀南,她就未受过如此冷遇。
李敬从戏台上的戏文里分出一点神来,看了她一眼。
棠晓瑶来至前厅迎客,先赏了两府来人各自两吊钱,留他们吃茶果,而后到后堂去,点算了贺礼具细,记录在册。
待记录完,外头又有人来报,说是文国公府亦送了礼来。
她遂又出去接待,仍旧赏了跑腿费,留下吃酒。
之后还有好几家送礼来,走了一茬,又来一茬,棠晓瑶忙得没个歇息的时候,尽在前厅穿堂这几处转了。
及至午后,总算能坐下喝两口茶。
晚月过去给她捏肩:“小姐这也太辛苦了,那边也不来个人帮下手,全窝在园子里看戏。”
棠晓瑶搁下茶盏,轻笑:“这算什么辛苦,昔日在北关跑生意的日子你忘了?”
“那自是不能比。”晚月噘嘴,“但如今不是昔日了,可以过轻省日子为何非要吃苦?”
晚眉点算完了礼品,将册子交给棠晓瑶。
共接待了十来家,厚厚的一本册子填写满了。
李家乃名门望族,立家已逾百年,获罪之前,也是门庭若市,其人脉之广,棠晓瑶的娘家,定国侯府还远比不上。
吃了点东西,棠晓瑶拿着册子准备回春绮园,交由李母过目。
李敬刻意找过来,半道与她迎面撞上。
棠晓瑶问他有什么事,他直言道:“絮絮在府中待着无事可做,而你管家又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我想让她来给你打下手,也请你闲暇时指点指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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