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23号恭喜你提前出狱了,出去之后好好做人,别再进来了……”
狱警在身后絮絮叨叨的,张素兮朝她说了一声谢谢,走出了那困了她整整三年的铁门。
一台深黑色的迈巴赫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病白的脸上更为苍白。
车窗忽然降了下来,那清峻冷冽的面容一如三年前,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气势,他坐在后排,目光纡尊降贵的落在了张素兮的身上。
很轻的一眼,但也格外冷漠。
司墨霁——她的未婚夫,她曾经最爱的人,也是亲手将她送进监狱的人。
张素兮心口微麻。
司墨霁收回视线,声音唯余薄寒,“上车。”
张素兮手指拢紧,拉开了车门,有些胆怯地上了后座。
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当初进监狱时的衣服,常年没清洗,带着一股子发霉的味道,她刚一上车,就见司机嫌弃的捂了下鼻子,把所有车窗都降了下来。
她心口微微刺痛,但什么也没说。
车子行径,车内只有沉默。
司墨霁忽然开了口,“你知道提前出狱的条件是什么吧?”
张素兮手指微微一顿,眸色暗了几分,埋头苦涩一笑,“知道,南小姐的病需要我的肾源……”
司墨霁听着她细若蚊声的嗓音,三年前她虽然性子不强势,却也不像如今这般畏首畏尾。
那时的她,质朴却带着灵气。
司墨霁瞳色微暗,可是想到她对南百禾做出的一切,心底那点怜惜便消失无踪。
“你知道就好,张素兮,这是你欠小禾的。”
张素兮无意识的抽痛了一下,但这痛,远远没有三年前的那样要命。
就如同监狱里一位好友说过,在这里待着的人,无论是被冤的还是没被冤的,总会学会认命,接受,最终只剩下麻木。
所以她无可反驳,也不想反驳。
“开快点。”司墨霁语气有些躁,显然是不愿意跟张素兮多待。
张素兮抿了唇。
感觉冷风扑面,手指在抖。
到了医院的时候,张素兮有些怕了,无论如何,这毕竟是她身上的器官,就这么要摘走,她说不怕是假的。
可是她没多少时间了。
她必须提前出狱。
“跟上!”司墨霁声音不耐烦。
张素兮只能咬了下唇,快步跟上了司墨霁的步伐,他们一路穿行,终于到了手术室门外。
而远远的张素兮就望见了乌压压的一片。
是南家人。
南家人一共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光是站在那里就显得人多势众。
南家人的目光也一同看见了张素兮,当张素兮出现的那一刻,南家人都同时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
因为,张素兮太瘦了。
瘦的脸颊几乎凹进去。
那身上的骨头崎岖嶙峋的突出来,那本该紧身的衣服都是空荡荡的,好似风一吹就能将她给折断一般,完全不像当年脸上肉肉的。
可很快,南家人又齐刷刷的换上了,厌恶,反感,冷漠的情绪。
南母眼眶发红,显然是刚才哭过,看到张素兮的那一刻,愤恨瞬间涌入心头,嗓音更是嘶哑的厉害,她咬牙,“张素兮,你个贱人!当初要不是你找那群流氓欺负我女儿,导致她落下心理疾病!让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赔命给我女儿!”
南母张牙舞爪的模样,似乎恨不得要将张素兮拆骨啖肉,要不是旁边有医生护士拦着,张素兮丝毫不怀疑南母要掐死她。
这些人是她最亲的亲人,却无时无刻想着让她死。
五年前,她被爷爷带回南家。这豪门里,错抱千金的事情,才水落石出。
一时间,她成了南家真千金,而南百禾则成了假的。
可是除了爷爷,整个南家都不欢迎她。
她在南家人眼底不过就是一个小偷。
偷走南百禾的南家大小姐的身份,偷走南百禾的婚约……
她喉头一紧。赔命?
她这不就来了吗。
南家大哥南城白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更为冷怒不已,想想躺在病床上他最心疼的妹妹,他怒道,“张素兮,你给我向小禾道歉!你凭什么活得好好的,给我跪下!”
他的声音极大,引得旁人纷纷看了过来。
四面八方来的目光,像是无形的凌迟,落在了张素兮身上。
张素兮手指渐渐拢紧,她呼吸微顿,看向南家人,他们眼底的厌恶,憎恨,声音艰涩,“我是来匹配肾源的……”
“啪!”地一声。
清脆响亮。
南母失控地巴掌落在了张素兮脸上,那一巴掌打得她近乎耳鸣,那在监狱里的记忆更是倾泻而出。
张素兮身形一晃,险些没站稳。
南母嘶声力竭,“你怎么不去死!该死的是你,为什么要让我的小禾受苦,她被你害成这样,你凭什么好好的!你去死啊——”
死……
你去死啊……
这四个字在耳畔不断回放。
张素兮呼吸发紧,恍惚。
南家二哥南城学紧紧地抱住了南母,南城学冷怒而道,“张素兮,跪下,跟我妈还有我妹妹道歉!”
张素兮感觉眼前像是模糊了一块,她看着这群人渐渐变成了吃人的恶魔,她发颤,在一群‘恶魔’中她四处回望,她看见了司墨霁。
司墨霁站在人群中,尤为显眼。
向他求救吗?死也不要。
张素兮忽然下腿一阵剧痛,她双膝不受控制的往下一屈,膝盖骨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骨头裂开般的剧痛在浑身迅速蔓延,她撑着上半身,整个身躯都在发颤。
南城白收回了脚,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好好的跪着!在小禾没出手术之前,不许站起来!”
张素兮面色漆白,大口呼吸,像是溺水般。
司墨霁看着张素兮狼狈的模样,心中微动,突然想起曾经她黏着自己的模样。
他张了张嘴,想开口...
而这时,手术门忽然打开。
南家人一窝蜂的冲了上去。
司墨霁也抬脚,从她身边走过。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在看张素兮。
纷纷围了上去。
张素兮呼吸困难,她恍惚的看着远处南家人的背影,她身后是无边空和寂。
她胸口忽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恶心,下一秒“哇”的一声,嘴里大口的鲜血呕了出来。
在瓷白的地砖上撒了一地的血红。
她瞬间砸向了地面。
浑身抽搐。
眼睛望向远处司墨霁的背影,以及南家人。
谁都没有看到她。
她呼吸困难,眼泪终是落了下来。
原来,她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还是会难过的。
她含血的唇露出苦涩的笑,最终,她昏死了过去。
周围是仪器的滴滴声。
坐在对面的医生推了下眼睛,将体检报告推了过来,“张素兮是吗?你知道你已经是血癌晚期了吗?”
就在刚刚张素兮晕倒了,路过的护士把她救了过来,南家人也包括司墨霁没有一个人发现她晕倒,所有人都去关注南百禾,谁有心情多看她一眼?
张素兮看着那报告上面的写着——血癌晚期,没有任何意外,唯余漠然。
她答:“知道。”
“知道?”医生眼底多了一丝意外,语气不由有些尖锐,“知道你还不来接受治疗?你知道你这样下去,最多还能活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张素兮眉眼间露出一抹极浅的笑色。
医生看着她的笑,微微一怔。他第一次见,有人得病还能笑得出来的!
张素兮道,“我知道我这治不了了,但能不能请医生你替我保密。”
医生看着张素兮那墨白分明的眼睛,看似平静,但他却觉得里面有很多东西。
医生也算听惯了病人的这种要求,吸了一口气,“可以,但是你最好尽快来接受治疗,这样至少还能多活一些日子。”
张素兮点了下头,说了句谢谢。
三年前,她被陷害入狱,身体早已破败不堪。
血癌?呵呵。
也正是因为这个病,她才同意南家人换肾,她必须得提前出来,她还没见过她的女儿,至少死之前也得尽一尽母亲的职责。
女儿生下来时,便被送进了福利院。
狱警告诉她,她的女儿在福利院待得很好,学手语学得很快,虽然是个哑巴,但很聪明。
张素兮支撑着虚弱的身子,离开了诊疗室。
她走了一段,只感觉浑身虚脱的厉害,她只能扶着旁边的扶手。
忽然,一双大手蓦然穿梭过她的发缝,那薄凉的温度几乎要将她冻伤,男人大手用力一扯。
“张素兮,你想跑那里去!”
那薄凉刻薄的男音落在她的耳畔。
司墨霁冷笑的攥紧她的头发,“我就知道你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同意捐赠肾源的,原来是打着逃跑的主意。张素兮,看来折磨还不够,你还有力气折腾。”
刚刚他看到张素兮脸色发白,心里微涩,便想过去看看她。
谁知她竟消失在原地。
原来是逃了,司墨霁心中暗暗嘲讽自己流露出的一丝善意。
这个女人不配。
她疼得眉眼直抽,眼眶浮在眼底,鼻头发酸,“我没有跑,我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来看看……”
“不舒服?”司墨霁冷笑一声,将她推开。
张素兮不受控制的栽倒在地上,望着他。
他眸底多了几分冷讥,“你再不舒服能比得上小禾不舒服吗?借口也编的好些,想要博取谁的同情呢?嗯?”
张素兮手指拢紧,睫毛颤抖着,看着司墨霁眸底冷霜般的黑眸,她心口那久愈的伤疤也终于裂开一道缝。
可是她不是三年前的她了。
她不想再解释了。
因为无论她说什么,在他们的耳朵里都会变成谎言。
那种无力的挣扎感,她不想再经历了。
她低道,“下次不会了。”
司墨霁微微错愕,那峻寒的面容有了那么一刻的微僵,他本以为张素兮又要无尽狡辩,可是她什么都没说。
司墨霁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怒意无处宣泄。
下一秒,他攥住了她的手臂,“起来,跟我去做肾源匹配。”
张素兮的手被司墨霁攥得生疼。
他步伐很快,她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但他却像是可以折磨她一样,手也攥越紧,步伐越来越快。
终于,张素兮被送到了做肾源匹配的医生面前。
“司少——”那医生毕恭毕敬的道,“肾源匹配有两种,一种是当天做当天出但是有一定的副作用,另一种需要七天才行,但没有损耗。”
张素兮微顿。
司墨霁拧了下眉,薄唇翕动,“选第一种,小禾等不了那么久了。”
他嗓音寡冷,没有任何的情绪。
为了南百禾,把伤害她的身体,说的这么理所当然。
也对,南百禾才是他心尖宠。
她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