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楚云讥讽地看去这偌大且冰冷的皇城殿宇,以前她也是这般天真,以为自己谨守本分,礼善他人,乃至为了他刻意藏拙,那个男人总会有人该有的感情吧!
岂知这都是她的妄想!
裴宴和她相识十多年,就讨厌了她十多年!自打记事起,姬楚云就知道自己是未来的后宫之主,身为镇国侯唯一的女儿,她是前朝和后宫的踏板,天家需要姬家,姬家也需要这个后位。
所以她别无选择,从一开始就认了命,只想着以后进宫成为国母,成为那个人的贤内助。
可惜了,裴宴最厌约束,也恨透了逼死他母妃的先帝,更因为先帝当初的强硬指婚,连她也记恨上了。
尤记得大婚那一夜,醉醒后的裴宴站在宫灯阴影下,清贵俊脸阴沉,盯着床上干净的白帕,讥嘲自己时的冰冷神情,“姬楚云,朕竟不知我那被人称道的好皇后,竟早已在他人的身下承欢过?呵!”
可裴宴又怎知,那就是她的第一夜啊!
一切的回忆来到那场湮灭一切的冷宫大火,再到耳边响起的柔妃冷笑,姬楚云闭了闭眼,动作无比轻柔地摸着自己的小腹。
“暖冬,你知道吗?此生本宫都在为旁人而活,从现在开始,也该为自己活了。”
为了她,为姬家!
为肚子里,可以名正言顺登基为帝的太子而活!
不知道为什么,暖冬总觉得娘娘看起来似和以前不一样了,莫名的她双目一热,竟心疼得要哭了。
人家说涅槃才能重生,娘娘这次定是伤透了心呐。
“谁在那儿!”这时,不远处的漆黑宫道上传来了一阵兵械声响,竟是一群巡逻到此的禁卫军发现了私下出殿的她们!
暖冬神色微变,连忙护在姬楚云身前。
殊不知她身后女子此刻神色平静至极,没有一丝慌乱。
禁卫军等人近了,方才看清来人是姬楚云,见到她后也没有该有的行礼,只随意抱了抱拳,冷不丁道,“原来是皇后娘娘啊,这大晚上的不在凤阳殿歇息,怎么出来了,天黑露重还是快些回去吧。”
姬楚云本就不受宠,平日里的脾气又向来温和,是以,即使她身居高位,也不见得多么受人待见。
更别说如今宫里还有个新任宠妃!
姬楚云可没工夫和这些人闲扯,她抬步而出,谁也没看,径直就朝着那个领头人去了。
此人叫高冲,是新上任的禁卫军副统帅。
见姬楚云不回去,反而还朝自己走来,高冲皱起剑眉,“娘娘,你这是听不懂末将的话?”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在高冲脸上,所有人都惊呆了,暖冬也吓得捂住了嘴。
姬家这个娘娘一向和气,从进宫起就未曾苛责过宫人一句,在大家眼中她就是一个空有高位,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可是今夜所见,那月色下朝着高冲逼近的素裙女子,仿佛是一个披着人身的美人厉鬼。
那眼神如刀刃,仅仅看着都让人发寒发怵!
高冲捂住脸,一时间竟愣在原地。
姬楚云扯动苍白红唇,笑意森冷,“本宫不过是夜里睡不着出来转转,身为一国之母,仅仅是出来逛个御花园,禁卫军还要拦着?真是好大的狗胆!”
女子话语如刺,瞬间让高冲脸色一变,他下意识握紧腰间刀柄!
“你!”
留意到他的动作,姬楚云低眸瞥了一眼,不屑一顾,“怎么,高副统帅还想杀本宫?可笑,饶是本宫再不受宠,也是国母之尊,那随意斩杀皇家人的名头,你区区一介四品武将,吃罪得起吗!”
最后一个字落地,高冲脸色已经刷白!皇后什么时候气势如此强了?
姬楚云怒然一甩衣摆,声音高亢,“让开!”
那国母的气势一出,谁还敢阻拦?纷纷灰溜溜地退开。直到姬楚云带着奴婢消失,高冲才反应过来站直身子。
呸!好你个姬皇后,真把自己当成根葱了!
“副统帅,不对啊。”有个禁卫军低呼。
高冲问,“什么不对?”
“皇后娘娘方才去的那个方向,好像不是御花园吧,倒像是出、出宫的路?”
高冲转头看去,突然冷笑起来,“哈哈哈,还等着做什么,赶紧去给陛下禀报啊!”
深夜时分,长安城街道。
不知是因为今日马场上ᴊsɢ斗殴的事,还是过两月便是年关的缘故,不仅仅是宫中守卫森严,城中街道上也出现夜巡队伍。
待最近的铁甲声消失,一处巷口角落里,缓缓出现一个人。
他的一双冷眸正注视着前方,确切地说,是注视着前方那匿在暮色中的府宅大院。
夜风吹过,月光倾洒而来,隐隐可见那府宅门前的元字。正好,如今宫中的柔妃也姓元。
“元启,老子今晚非揍不死你!”骂语落罢,那人攥紧手中剑柄,似就要冲进去。
关键时刻,有人突然从身后捂住嘴将他拉回巷中。
姬言黎脸色一变,正要动手,却听到一道女子严厉骂语,“胡闹!”
这声音?
姬言黎惊喜回头,看清来人后,一骨碌抱住她,“阿姐!”
不过是两个字,姬楚云居然听出了哭腔。
“阿姐,我好想你,可是大哥和父亲说不能随意进宫探望,真不知这是哪个家伙定的规矩。惹急了,老子真想一把火将那皇宫给烧了去!”
他们兄妹几人关系一向极好,特别是三弟,这家伙打小就喜欢黏着她。
看着他眼角被人暴揍后留下的淤青,以及那破烂衣衫下行刑后的鞭伤,姬楚云原本的苛责言辞,全部化作为了眼中泪水。
她推开他,眼神犀利,字句却带着颤音。
“蠢!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趟真去了,那才是中了别人的计,明白吗!”
姬言黎却是不服气极了,鼻青脸肿的脸上写满嘲弄,“哼,我没做错,谁让那元启在马场上胡乱编排阿姐,竟说你肚子里的骨肉并非皇嗣!”
原来是这样?
“还有,当时我压根就没挨着他,他自己骑术不精从马背上摔下来,最后反而是赖我,还找人做伪证把我关去了顺天府,反正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阿姐你放心,我就进去教训教训他,不会闹出人命的!”
“回来。你刚刚说什么,人证?什么人证?”姬楚云可记得,上一世无人提及过马场上的什么人证。
姬言黎答,“就是李家那瘸腿公子呀,他腿脚不便没上场,一直在旁边看着呢。哼,本以为只是个瘸子,没想到眼睛也瞎了,竟说胡话。”
李家公子……暗夜下姬楚云眸子眯了眯,没有说话。
原来柔妃母家早就和李府有了勾结吗?
“对了阿姐,大晚上的你怎么出宫了?是不是裴宴又欺负你了!”说完,再注意到她一身的婢子衣裳,姬言黎心中已有了数。
姬楚云神色一正,弹了他个脑瓜崩,“什么裴宴,你要叫陛下。至于马场上的事我知道了,此事我来处理,你什么也不用做。”
“可是……”
“没有可是,马上给我回顺天府。”姬楚云冷眸扫来,姬言黎当即闭了嘴。
他的阿姐,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姬言黎突然又呵呵笑了起来,“阿姐,这样的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以前是父亲的门客,年龄和咱们差不多,虽也是武将,却整天咬文嚼字深藏不露的,好像叫什么姚苏白,你还记得吗?”
姬楚云身子微颤,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宫墙角落里,那一道浑身是血,中箭倒地的男人身影!
以及那一句。
‘阿云,快走!’
‘快走!’
……
长安城夜时冷风加剧,姬楚云身子不禁晃了晃。
“阿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
“没,没什么。时间不早,我不能在外待太久,先回宫了。”
姬言黎俊脸顿时垮了下来,撇着嘴道。
“阿姐,我舍不得你…”
姬楚云温柔地轻抚他的脸,“傻瓜,又不是见不到了,放心,咱们有的是时间。”
有的是时间!
皇宫,凤阳殿。
出去耽搁了一会儿,姬楚云回来时已经一个时辰后了,和暖冬商量好的,让她在侧殿小门等自己,可回来时却无人。
看到空荡荡的宫廊,以及微敞的殿门,姬楚云心中不免咯噔一声。
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来了!
她还没有继续动作,脖子倏地被人给狠狠掐住!
紧接着,那高贵且熟悉如魔咒般的男人腔调,轰然响彻在她耳畔。
“皇后,这是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