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喉咙猛地冲上血腥。
“你胡说!!”
隐月凑近了她,语气得意:“谁让你们皇帝耳根子软,前朝有左丞相上奏,后宫有我吹点枕边风,他就信了。”
眼见着纪雁在这话中怔然失力,隐月心满意得,大笑着离去。
屋内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纪雁猛地呛出一口血来,灰白的眸底染上血红。
半晌。
她爬起来摸索着换上凤袍,头戴皇后凤冠。
纪雁气势威仪踏出门,取下簪子抵住喉咙:“我要见陛下!”
这般架势,无人敢抗。
谢明非赶过来时,第一眼便看见了纪雁因为过于用力,脖颈处冒出的丝丝血迹。
他不禁皱眉,冷声斥责:“你父兄在边疆暗中招兵买马,意图谋反,铁证如山!你就是以死相逼,朕也绝不可能姑息……”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谢明非分明就是要定她父兄死罪!
纪雁生生稳住险些要倒下的身形,心如刀割,字字泣血。
“谢明非!我父兄当初为助你登帝付出了多少,你心里该记得清清楚楚!他们怎么可能谋反?”
谢明非听她提及过往,神色阴沉几分:“那是你们纪家应做的!皇后莫不是想用那点情意威胁朕一辈子不成?”
“威胁?”纪雁不可置信地喃喃。
猛然间,‘功高震主’四字窜入她的脑海。
原来如此!
纪雁总算明白过来。
哪是因为什么听信谗言,谢明非根本就是打定主意要除掉纪家!
隐月幽幽声音又传来:“姐姐,这谋逆之罪本该诛九族,陛下念及跟姐姐的少年夫妻情分,已对纪家网开一面了,你怎么还能这般气陛下?”
少年夫妻情分?
她和谢明非哪里还有少年夫妻情分,早在他毁约纳妃后,那些情分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胸口绞痛万分。
纪雁血气上涌,口中吐出一滩殷红鲜血来!
“阿雁!你怎么了?”
谢明非双眸被那血迹刺红,心头一紧:“召太医!”
“没用的,”纪雁满不在意擦去嘴角血渍,空洞的双眸平视前方,“谢明非,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的眼睛就快要看不见了。”
谢明非猛地一愣:“什么意思?”
纪雁苦笑,他竟然对她不上心到了如此地步。
——双目失明之日,便是她的死期。
这件事谢明非分明从一开始便知晓的,如今他竟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不介意重新提醒他:“这代表,我快要死了。”
话音落地。
谢明非神色大震,眼中竟有一抹猩红之色跳跃。
见状,隐月眼下一慌,当即越过谢明非抢先去扶住了纪雁:“姐姐,莫要说这等胡话了,等太医过来再看是何缘故吧!”
纪雁眉头紧紧皱起。
她不知隐月这又是在唱哪一出,当即冷沉着脸,抬手推开:“别碰我!”
不过是吹灰之力,却听隐月忽地惊叫一声!
“啊——”
而后便是隐月摔倒在地的响动!
随即,一道掌风疾来。
“纪雁!你这毒妇!”
脸庞痛得火辣。
纪雁被谢明非一掌甩在地上。
只听谢明非焦急万分的声音入耳——
“浅妃,你怎么样了?”
“陛下,臣妾肚子好疼……我们的孩子……”
“速召太医!”
纪雁听着外面一片兵荒马乱,钻心刺骨的痛意蔓至全身。
就在这片混乱声中。
谢明非起身,走到纪雁面前,愤然拔剑。
一剑,削去了皇后冠!
冠珠落地叮咚响。
每一颗珠子都像坠入纪雁的心口,堵塞着她的喉头,叫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浑浊视线中最后一丝光线被覆盖。
独属于谢明非居高临下的身影笼罩住了她。
“纪雁屡错不改,不配为后!”
“将其扒去凤袍,夺下凤冠,杖刑三十,与纪家全府一同打入诏狱,按谋逆罪同处!
字字钻心,句句刺骨。
万箭攒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余下凤冠牵扯着头发被粗鲁摘下,锦衣凤袍被生生撕裂扒扯开。
挣扎无望,纪雁单薄的身子如纸片般被彻底压制住。
众目睽睽之下,纪雁披头散发,狼狈至极被堪堪从地上拖了出去。
哪里还有半分国母威严所在……
她如死鱼般被架上刑凳。
第一棍落下,纪雁双手攥紧,紧咬牙关。
记起曾经年少时,自己初次绣荷包伤了指尖,谢明非心疼得不行:“以后我绝不让你伤一分。”
第二棍落下,纪雁嘴角渗出鲜血。
记起初登帝位时,自己请命出征,谢明非红着眼抱她:“阿雁,待这次胜仗归来,一切都会好的。”
第三棍落下,纪雁痛得失了力气。
记起凯旋而归那日,谢明非冲出宫门,紧紧拥住她:“日后便是我们的太平盛世。”
第四棍、第五棍……
棍棍打在纪雁的心上。
打碎了她仅剩的尊严,也打碎了她对谢明非那坚定不移的爱意。
她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在场所有宫人投过来的视线。
如针如刺,从四面八方而来。
纪雁记不得自己是在第几棍时失去意识的。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她做起了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了少年时。
十六岁的谢明非翻墙而入,只为给她送一束他刚采的花束。
然而当时的纪雁,立志要同父兄一起守家卫国,从不曾想过儿女情长。
“殿下不必白费心思了,阿雁要做女将,不入宫门!”
谢明非却跳下围墙,将那束花执意递了过来。
“我只是见花好看想送你,从未想强求什么!”
后来。
十七岁的谢明非身着墨色戎装,笨拙拿起重剑站在她对面。
可向来习文的太子殿下,抵不过纪雁轻松三招。
他倒地当即大呼喊疼,吓得纪雁忙收起长枪,紧张不已:“没事吧?”
“有事!”谢明非皱着脸哼哼唧唧,拉着她的手不放,“我动不了了,你得负责我一辈子。”
显然是装的。
纪雁狠狠瞪他一眼,抽回了手:“堂堂太子殿下,怎如此耍赖?”
被揭穿的谢明非也不恼,亮晶晶的眼睛弯了弯。
纪雁一时被他那张扬肆意的笑颜晃了神。
转念画面一闪。
已是她在教谢明非射箭。
“左手持弓,两脚开立与肩同宽。”
“搭箭、开弓、瞄准、射!”
随着她话音落地。
谢明非凌厉一箭射出,纪雁循箭看去,那箭靶却成了纪家的忠勇牌匾。
她反应过来什么,惊愕回头看去,却见身旁的谢明非早已褪去了年少时的爱意,只剩漠然。
一箭射中,牌匾倒地摔得稀碎!
“不——!”
纪雁大喊着从梦里惊ɖʀ醒过来。
睁开眼是一片暗色,她竟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阿雁,你终于醒了……”一道哽咽的欣喜声传来。
纪雁恍惚唤道,声音沙哑至极:“嫂嫂?”
这声音正是她的大嫂梁婉。
梁婉扶起了她,声音哽咽:“阿雁,你怎么样了?你气息奄奄被送来诏狱便昏迷了三日……”
原来自己竟已昏迷了三日!
纪雁神色大骇,抓紧了梁婉的手:“嫂嫂,陛下呢?我要见陛下!拼尽我最后一口气,也定要为我纪家伸冤!”
她不顾身上尽是伤,却要挣扎起身。
梁婉匆忙拉住了她:“镇北王已查明真相,向圣上禀明,终还了纪家公道。”
听闻这话,纪雁不禁大喜。
“所以如今爹爹和哥哥在外面等我们是吗?”
可梁婉在这话中却沉默了下来。
良久。
纪雁耳边传来梁婉悲戚至极的声音,字字泣诉——
“爹和夫君在被押送途中,已遇刺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