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云蹲着马步,头顶着砖块,两只手里还提着两个盛满水的桶。
季兆寒坐在石椅上,目光阴沉。
“今日是怎么回事?”
季如云抿紧唇,语气里有些委屈:“孩儿以为看到了娘亲。”
虽然容貌大相径庭,但是季如云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断定了她是娘亲。
季兆寒看着他,轻斥道:“胡说。”
接着,季兆寒眼神一沉:“今日要不是太子殿下替你解围,你觉得你还能站在这里。”
小孩目光低垂了下去,季兆寒听见他低低的问:“那娘亲呢?”
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娘亲的消息,无论问谁都说不知道,而季兆寒也不明说。甚至还有人说娘亲早在三年前,那场莫因庵的大火里去世了。
“娘亲为什么这么些年,都不回来看我?”
季兆寒抿了抿唇,正要开口,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不回来就不回来,惦记她做什么?”老夫人皱着眉跨进了院子。
她看着满头大汗,咬牙受罚的季如云,心疼的喊道:“快去帮少爷放下。”
随即冲着季兆寒发脾气:“晚上还要去参加宫宴,你这会子拿他不放。”
“你光会行军打仗,懂得什么带孩子?”老夫人见季如云没有季兆寒的命令,不肯动,“就把云儿放到我院里养着,大些你再来折腾他。”
季兆寒避重就轻:“不会养也养大了,再说他也大了就不去母亲那走一圈了。”
他抬了抬手,示意季如云放下东西:“去更衣。”
季如云应了,朝二人行了礼退下。
老夫人看着季如云的背影,不悦的说:“他迟早会知道牧叶璎死了的事,你能瞒到几时?”
季兆寒却说:“我答应过他娘亲,亲手抚养云儿。您就不用操心了。”
老夫人头上的珠钗微晃,半晌,她带着怒气离开了。
三年来,季兆寒一直没有续弦,家里就季如云这么一个孩子。
且不说季兆寒拿军队里那套规矩来训练一个年幼的孩子,每年还在牧叶璎忌日,让季如云朝一个未刻字的牌位磕头跪拜。
这分明就是没有放下牧叶璎,怎么叫她放心?
天色将黑,皇宫里却热闹非凡。宫灯明黄的穗子被烛火染上橙色。
墙角下五步一盆鲜花,或月季或山茶,或粉或白,争奇斗艳煞是好看。
宴会安排在寻水阁,偌大的院落,中央砌着一长条的荷花池,里面游着各色鱼儿。沿着荷花池摆满了小几,已经有不少官员落座,互相推觥敬酒。
牧叶璎缩在侧门口,打量着满院子的人,踟蹰着不敢进门。
陆子规抱着胸,白眼快要翻上天了。
“你怎么还是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太傅素日怎么教你的?”
牧叶璎倒不怕他,牙齿打着颤反驳:“那也终是纸上谈兵。再说,我头一次回来,怕一怕属实正常。”
陆子规头疼,这家伙在太傅底下学了三年,倒是越来伶牙俐齿了。
突然,余光瞄见有人过来,看清来人后,他站直了身子,恭敬道:“贤王爷。”
牧叶璎闻声,登时像是踩了尾巴的猫。
一个旋身,还没看清人就一头扎下去,鞠躬喊道:“贤……皇叔!”
他们之所以再回来,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牧叶璎早在太傅和陆子规嘴里听闻贤王的名号,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真人。
当然,她也不敢看他。
牧叶璎还在胡思乱想,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黎老果然没骗我,小怪物真的变漂亮了。”男人顿了一下,“把头抬起来。”
牧叶璎的脸皱巴了一下,接着缓缓的抬起头。
首先入眼的是削瘦的下巴,薄唇,高挺的鼻梁。最后,是一双桃花眼,正笑盈盈的望着她。
牧叶璎看得呆了,她还没有见过这么美的男子。
她的美貌可能是太傅等人为了入京吹捧出来的,但是眼前的人美貌,如果他是女子,定引得天下祸乱。
“怎么?不记得我?”牧未扬话尾微微上扬。
牧叶璎怔怔的摇了摇头,他继续说:“也是,那时你还小。”
他笑了笑,手里的折扇轻点了她一下:“你的第一口奶糊还是我喂的呢。”
见牧叶璎还是懵懂的样子,牧未扬叹了一口气。
“你这模样,我怎得好放心让你来帮我夺取皇位?”
陆子规心登时一提,快速着朝四周看了一眼。不赞同的喊了一声:“王爷!”
牧未扬耸耸肩,展开了折扇,晃了两晃。
“子规,你也太不可爱了。”
牧叶璎心里像在放炮仗一样,噼啪炸个不停。牧未扬轻飘飘的两句话,就已经让她脑袋停止了思考。
这位贤王爷果然是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可怕。
接着太傅也缓缓的走了过来,至此,人已齐全。牧叶璎跟着牧未扬的身后,走进了寻水阁。
二人一出现,觥筹交错的声音便骤然停了下去。
女子娇柔男子俊美,两人站一起,竟想不出什么词才能形容。
牧叶璎还不能抵挡众人的注视,脚步往后退了一步,陆子规剑柄就立刻抵住了她的腰。
感受着剑柄传递过来的颤抖,陆子规咬牙切齿的说:“别丢脸,撑住!”
牧叶璎心想,她也不想丢脸,可这是下意识反应,身体现在不属于她的大脑管。
接着,一只略微冰凉的手覆在了她的背上。
左上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别怕,我在。”
出乎意料的,牧叶璎真的不抖了。她抬眼望着牧未扬,后者脸上平静,像是见惯了这种场景似的。
在牧未扬的带领下,牧叶璎在他的对面落座。隔着硕大的荷花池,太傅自然是跟着他的作的。
牧叶璎刚坐定,就感受到周围似有似无,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低声说:“陆子规,我又开始抖了。”
陆子规习武耳力过人自然能听见,他用内力传声:“尽管抖,但是不准走。今天就算把你腿拆了你也得坐到宴会结束。”
牧叶璎:……
得到了陆子规冷血的回答,牧叶璎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静默的坐着。
她这个公主之位,是太傅和牧未扬跟皇帝不知做了什么交易得来的。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场计谋中担任着什么角色,太傅只说做自己就好。
牧叶璎望着杯里宫灯的倒影,不知在想什么。
皇帝短暂说了些话之后,群臣便开始走动,互相攀谈起来。
“公主。”
一个微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惊醒了出神的牧叶璎。这个声音过于熟悉,让牧叶璎不由一震。
她缓缓抬起头,眼前人面容未变,三年,只将他的轮廓变得更加锋利了。额角多了一道伤口,反而衬得他更加冷毅。
季兆寒托着酒杯:“上午在御花园,小儿多有冲撞,多谢公主不追究。”
牧叶璎看着他,又挪开了眼。淡淡的说:“小事,无碍。”
季兆寒心里忽地有些闷,因为那双眼睛,确实熟悉万分,可他想不出起来,自己在哪见过。
牧叶璎的态度冷淡,他也不好多说,只将杯里的酒饮尽后便走了。
陆子规看着季兆寒走远,又将视线落在身前低垂的脑袋上。
“做得很好。”
半晌,那低垂的脑袋才闷闷的传来回复。
“谢谢夸奖。”
过来一会,牧未扬派宫人来请牧叶璎,她便跟着走上了高阁。
皇帝看着牧叶璎——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面无表情的说:“重新回宫,朕依旧让你住之前的落英宫,可还住得习惯?”
牧叶璎低着头:“很习惯,谢陛下隆恩。”
皇帝嘴角提着笑看着太傅:“这般,您愿意回东宫了吗?”
黎铄捋着胡子,点头:“那世子也要和太子殿下一同听学。”
皇帝眼神一冷:“黎铄,你不要欺人太甚。”
黎铄所说的世子,正是牧未扬的儿子。而太傅教授太子的,是治国理政的学识,一个世子一同听学,是什么概念?
牧叶璎低着头静默的听着,她不懂,也不想知道。
他们现在所处的是最上方的平台,再往下一层平台是太子和贵妃。
跪坐在太子身边的,是作为伴读的季如云。此时正眼巴巴的望着牧叶璎。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一直没有出声的牧未扬突然说道:“你去吧。”
牧叶璎惊诧的抬头望着他,后者眼神平淡,静望着眼前的‘战场’。
她抿了抿唇,提着裙子走下了台阶,停在了太子面前。
牧叶璎仔细打量了一番季如云,笑了。“你变了许多。”
她朝季如云伸出了手:“快让娘亲看看,你长高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