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仪一转头,见太子妃面色平和并无不喜,便轻轻点了点头。
“就说这孩子招人喜欢。”皇后十分欣喜,又对另一边的女史道,“星仪大了,不好跟着太子夫妇同住式乾殿。将显阳殿西阁收拾出来给她住。”
女史笑着道了声好,便去办了。
李老夫人一听,面上也瞧不出如何,那眼里却明显没有刚刚有光彩了。
毕竟经历过世面,客套还是有的。李老夫人依旧带着笑道:“还住进娘娘的宫里,只怕会给您添麻烦。”
皇后看着李星仪说不麻烦:“这身段儿,哪里像是能将人吃穷的?”
说罢又指了指周围:“本宫这么大个显阳殿,还养不起一个姑娘了?”
众人皆笑。因着喜事连连,皇后便也没之前那样困倦了。
几人又在一起说了会儿话,直到宫人来报说陛下已经到朱华门,李老夫人才忙说要走。
皇后笑着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
皇帝行伍出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地杀过人,登极后兵不血刃地杀过人,天底下实在难挑出几个不怕他的。李老夫人惜命,自然也不例外,皇后好说歹说都劝不住她要走的心。
“玉镜姐妹俩留在您这儿我放心,改天再进宫探望也不迟。”老夫人说罢,便匆匆遁了,唯恐同皇帝打了照面。
李老夫人一走,太子妃整个儿地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皇后体恤儿媳不易,让她先回式乾殿。
女史撩开帘幔进来,对李星仪道:“西阁刚收拾妥当,二小姐可以去看看还有什么缺漏的需要的,可以拿了纸笔记下,奴帮您添置。”
李星仪看了看皇后,见她对自己温声道:“去吧,孩子。”
李星仪懂,皇后这是有话要同女史商议,而她在场只会不方便。只是,她总觉得皇后在看自己的时候的眼神有些奇怪。
有打量,有惊疑,更带了些她看不懂的挂怀。
她心底虽担忧自己会泄了身份,可这边李老夫人和太子妃都没说什么,皇后从未见过李二小姐,还能瞧出端倪不成?
想到这里,她的心也放下大半。
李星仪行了一礼后便退出了显阳殿,随着宫人一道进了西阁。
李星仪前脚刚走,女史便屏退了宫人,同皇后说起李老夫人的不是来。
“下作的老娼妇,就知道往宫里头塞姊妹花。”女史咬牙道,“一把年纪了还如此不要脸,净会攀着男人往上爬!”
“李家的人都是这样,重女不重男,净干些卖姑娘的行当。”皇后顾及着肚子里头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侧躺在榻上,半眯着眼睛道,“玉镜同无垢经历过不少,大婚后便同李家断了来往。只是这老婆子忒不要脸,此番竟然直接摸到了东宫,给玉镜打了个措手不及。说来也是巧,碰上玉镜要进宫,她们也阴差阳错地跟着来了…”
女史拿了小木槌替她捶腿,不解地问:“既这么不待见那老妖妇,您为何还留下太子妃的妹妹?”
皇后眯着的眼睛渐渐睁开,想起那姑娘的模样,尤其是立在一旁时低眉顺眼的模样和不经意间流露的惶然神情,眉宇间的“川”字也越拧越深。
“我只厌恶那老毒妇,却并不讨厌李星仪。虽说她是个什么心性还难以定论,可我总觉得她身上秘密太多。”皇后眯着眼,似乎想起了很久前的一段往事,“对这种秘密多的人,放任自流可不是个好法子,要将她放在眼皮底下时时看到才是。”
女史一怔,稍后躬了躬身子道:“只要您想知道,天底下就没有什么秘密。大不了将人拢在一处摆上刑具,不怕她不招的。若将她放在显阳殿,万一对您不利可如何是好?”
“不会。”皇后的语气中带着斩钉截铁,“她不会。”
这下轮到女史奇怪了,想是为皇后安危担忧,一时间口气也着急了些:“您觉得她秘密多,谁知道她揣着什么样的心思进的宫?”
皇后叹息:“她实在是很像一个人。”
此时,显阳殿内迈进一只皂金笏头履。宫人见状纷纷伏地而拜,女史也退去了一边。
皇后正要起身相迎,却被他伸臂挽住了手。
“像谁?”
“像一个…死去很久的故人…”
李星仪进了西阁,才发现所谓“西阁”并不是“阁”那么简单,而是附在显阳殿西侧的一座两层宫殿。
她心道可惜这一片碧瓦朱檐,如今却要给她这东宫别苑来的宫婢做寝居了。
随行宫人将托盘举过头顶,上面有纸笔,示意她可以将想要说的话写在上面。
李星仪在殿内静静扫视了两圈儿,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示意宫人可以回去复命了。
皇后宫中的侍女,待人接物的功夫自然是一等一的绝。知道是位世家小姐要来常住,连妆台上的润脂香膏都备了个齐全。
李星仪坐在床边出神时,显阳殿那位女史在殿外轻唤:“二小姐未备常服,这边使了织室的人来替您量体制衣。”
李星仪听后,缓步走到门边,见外头停了十数人之多。为首的正是那名女史,正朝她盈盈而笑,带着莫名的善意。
李星仪不喜欢这种眼神,便转过身去,由着她们在自己身后入了内。
女史随着宫人一道走进来,面上和和气气,低声征求她意见:“二小姐模样灵动标致,可病中不宜穿黑白,不妨试试其它颜色?”
李星仪顺从地点头,恰好宫人要量身,便展开双臂由人测量。
“都说人有‘五大’、‘五小’、‘五短’、‘五长’者方为富贵,奴瞧着却不是。”女史边打量边道,“看皇室便知道,真正天生富贵之人该是体态匀称,骨貌丰隆神秀才是。奴瞧着二小姐也是富贵人,现已得了娘娘青眼,以后自是不愁。”
女史说着还捻着星仪的手指细细看,见青葱指尖细软柔嫩,泛着健康的光泽,应是十几年来不曾做过活计,连绣针都不曾捻过的手指,便知是世家真正娇养而出的淑女。
女史心底的那层疑惑便去了三分。
李星仪抬眸望向她时,微微点头,像是对她说的这些话毫不在意似的。
宫人收了尺,虾着腰退出了殿内。
待人走光后,女史才到她跟前,瞧着她的脸看了又看。
李星仪不言语,只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这宫中的女官好生失礼,她在别苑两年,是从来不敢这样拿眼打量贵人的。
女史见她一脸茫然,托着她的手道:“奴一见您,仿佛见到从前一位故人一般。我与那位故人已经许多年不曾相见。她是京中高门贵女,一朝得了大人青眼,嫁人后随他北上,也不知道现今如何了…”
李星仪摇头,去窗边书案取了纸笔,写下一行字来递给她。
女史接过后,见上面铁画银钩地写着几个字——“家母定州人士,徐氏讳淑宁,仙逝多年”。
女史看到后,面上的悲切渐渐便收了,叹息道:“约摸是奴认错了人罢…倒是冒犯二小姐了。”
李星仪摆手,示意无碍,又坐去窗边摸起一本书来看,还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这是下逐客令了。
女史微笑:“奴先不打扰二小姐了,若是有什么吩咐,可以使了宫人来显阳殿寻温女史。”
李星仪这才知道她姓温,于是乖巧点头,立起书又偏头去看。
温女史这才退出了西阁,朝着显阳殿的方向走去。
皇后有了身孕,显阳殿内正是一派喜气洋洋,压根不顾当事人本人的脸面,进出纷纷是道喜之声。
温女史刚一进门,便听到皇后同皇帝正在议事。踟蹰了一番后,还是走进去行了礼。
见着她回来,皇后问:“如何了?”
温女史摇头:“试探过了,不过,应该不是您说的那个人。”
说着,温女史从怀里将刚刚李星仪写过的纸张掏了出来,双手奉上。
皇帝伸手接了过来。
“笔力遒劲,笔锋稳健,倒是个心性坚定的孩子。不像那人,写字如醉酒的蛤蟆乱爬。想来是你多心,认错了人。”皇帝对着凑过来看的皇后道,“她这手字不错,倒是女中豪杰,只是同皇后比还差了些。”
皇后不惑之年老鸨怀珠,正因着自己将来要同儿媳一起大肚子而与皇帝置气。听他这么一哄,气便消了两分。
“陛下可说准了。”温女史也笑,“这位二小姐往那儿一站,明明清水一样的俏佳人,可那眼神就跟男孩儿似的。”
皇帝不愿使了个眼色,温女史忙道还有要事便退了下去,剩下帝后二人站在窗边。
皇后的手摸上小腹,虽说尚还平坦,但心中已是无限怜惜。
她一抬头,见皇帝面有踌躇,像是有什么话想要同她说,却又顾及着她情绪一般。
“你不愿意要这个孩子对不对?”她叹气道,“我知你此刻心结,当年生老三时不过是吃得补了些,孩子长得结实,后来才差点难产。咱们年岁这样大,孩子来投奔来了,便是缘分。何必因为这点儿小事儿伤了父子之情?”
她见帝王面色仍是不佳,又道:“万一这胎是个公主呢?”
一听有可能是个女儿,皇帝的表情终于没那么臭了。
瞧他态度变软,皇后趁机问:“那…老三…”
提起幼子简王,皇帝面上又有些阴晴不明。
“老三天资聪颖,敏慧夙成,的确是万里无一的人才。”皇帝坐在一边,双手扶在膝上,叹道,“可你知道他这么聪明,都背着朕做了什么么?”
皇后从来不问朝政之事,可关乎自己的小儿子,她总要听一听的。
“他做了什么?”她问道,“不过杀几个贪官,同老二当年办案也差不多,还能犯了诛九族的大罪不成?”
皇帝冷笑一声,咬着后槽牙道:“这逆子擅临摹,仗着旁人看不出来便仿了朕的笔迹,又用朱笔画了印章上去,活脱脱是一道圣旨——你自己看看吧!”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物来,递到皇后跟前。
皇后展开一看,果然见那绢丝黑帛上列出条条徐州刺史并彭城都督的数条罪状,要求就地斩首,最后还像模像样地“盖”了个章。
若非皇帝说这道圣旨是假的,此刻皇后怕也当是真了——无论下笔还是收尾,均同皇帝平日习惯无二。这不仅仅是“聪颖”就能说得过去的了,若仿的不是一道圣旨,是皇帝平日随手写的什么文章便罢,这样的人才便是做皇帝身边常侍也是绰绰有余。
可这样的才能却偏偏去写了道圣旨,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假传圣旨,形同谋逆,是夷三族都不为过的大罪——可简王三族岂不是也包含了他们夫妻二人在内?这等于是打自己的脸!
皇帝见她脸上一阵儿青一阵儿白,便也缓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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