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圈在兽笼里,远远望着被钉死在祭坛中央的娘亲。
一根削尖的木桩当胸穿过,她的身体就那么软软地荡在那里。
雨势太大,将她浑身的血色冲刷得干干净净。
我看到她破烂的袖口下垂着只瘦白的手,那手前日还温柔贴在我的侧脸上。
一夜过去,祭坛上没了娘亲,只挂着头硕大无比的赤狐。
十几个禁卫合力才把它从木桩上卸下来。
新贵妃胆战心惊地拍胸口:「当真是只妖啊!」
一老道抚着胡须得意地笑:「自然,看这身形,活了得有上千年,贫道为本朝除了一大孽障啊!」
前来看稀奇的人越来越多,太子穿着明黄的衣裳,颠颠跑到兽笼边踹了我一脚。
「呸,真是个没人性的杂种,亲娘死了都不伤心!」
我眨着眼睛懵懂望他。
心想。
为何要伤心?
整个皇宫不已经在我娘肚子里了么。
我不是完全的狐狸,但生就有一双狐狸眼。
在我眼中,天上层层堆叠的浓雾不是乌云,而是我娘翻涌不定的怨灵。
狐妖修行千年、克行百善,便不再只是妖,勘破贪、嗔、痴、恨、恶、欲、爱七重劫后,就能破格成仙。
我娘生前过了六重,直到在第七重时栽在我爹手上。
不,现在不是爹了。
该叫父皇。
「千万别叫陛下看见!」新贵妃吩咐那些禁卫,「把人都赶走!谁敢乱嚼耳根仔细你的舌头!」
众人鸟兽散。
新贵妃围着赤狐转了一圈,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它灿若丹霞的皮毛。
「哎呀,这可是难得的。」她贪婪地呢喃着,高挑起杏目对着老道使眼色,「近日天越发凉了,本宫想做件新狐裘,可惜一直找不到好料子……」
老道心领神会:「娘娘尽管拿去,若陛下问起来,贫道胡乱兜上把灰便可交差。」
贵妃明艳雍容地笑起来,传唤匠人当场来剥赤狐的皮。
三人足足剥了两个时辰。
刀刃却没有沾上一丝血。
翻转狐背的时候,我看到它腹部露出几个巨大的伤口,皮肉翻卷,却不泛红。
只是白得发干。
巨大的尾巴被抬起,根部还存着好几处显眼的旧疤。
天快黑时,皮终于被剥完了。
我娘的肉身只剩下一大块没有血色的干尸。
被老道士倒上油点了把火,须臾烧成一捧不起眼的灰。
贵妃领着太子心满意足走了。
我被连人带笼抬着,跟兜着尸灰的老道一起去见下令杀死我娘的父皇。
父皇一如既往大醉着。
纤瘦修长的身躯陷在髹金雕龙木椅上。
像是座倾倒的玉山。
听到太监传我们,掀起眼皮朦胧地望过来,丹凤美目还泛着粼粼波光。
他真是生了张顶好的皮相。
当年在万春楼饮酒后放生悲哭,就引得来往女眷频频侧目。
我娘也是看得于心不忍,才上前跟他攀谈。
他哭诉着说自己受母族牵连,被皇帝厌弃,驱逐出宫,心怀大志却郁郁不得。
泪水打湿了青丝沾在粉雕似的俊脸上,高贵、凄美又破碎。
我娘一眼就陷了进去。
而今他人到中年,面容依旧不改,被至高无上的皇权熏陶了几载后,更添了奢靡颓败的风韵。
让后宫那些妃子们越发倾心。
太监去唤他的时候,他的眼角还红肿淌着湿热的泪。
老道上前将那兜发白的尸灰献给他,殷勤地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妖女已经伏诛,陛下的江山千秋无虞了!」
父皇像突然被一道闷雷惊醒,颤手把那灰烬接过去,珍而重之地搂在怀里。
口中低泣着:「红娘……红娘……」
老道劝慰:「陛下介怀她做什么,每年因情爱而死的女妖成百上千,她不过其中之一,没什么好可怜的。」
说罢又指向我:「这小杂种毕竟是皇室血脉,我等不敢随意处置,还请陛下拿个主意吧。」
父皇这才惶惶地抬头看向了我。
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老道又想说什么,被他厉声打断:「滚出去!」
空旷的殿宇就剩我跟他隔着兽笼对视。
父皇冷笑了声,扔了手中的灰,施施然走来俯视我。
「别装了,红娘,朕知道你没有死。」
「你是妖,你有通天的本事,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死了?」
我淡淡地仰头望着他。
他眸中映着我的容貌,跟我娘年少时的轮廓别无二致。
狐妖一族生就美艳,赤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现在污发浊衣,瓷白的肌肤上丹唇一点,狐媚的眼尾妖娆多情地勾上去,比后宫那些庸脂俗粉不知好看了多少。
父皇脸色狰狞,发狠地伸手掐住我的脖子:「你为何不肯帮朕?你连皇位都能帮朕争得,朕不过是让你去求一场雨!你为何非要跟朕作对!?」
他的胳膊细瘦,鼓着根根青筋。
一条金黄的线透过皮肤隐隐发亮,那是天子的龙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