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轻飘飘又看了他一眼,无奈的放下手中的奏折。
“朕还以为这么多年你都习惯了,谁知道你这心里还是介意。”
他的目光慈祥,完全没有在朝堂上的威严,在宋裴砚的面前就像是一个跟儿子谈心的老父亲。
但即便是如此,宋裴砚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丝毫的变化。
“父皇多虑了,儿臣没有。”
“还狡辩,你是朕亲自带大的,什么德行朕还能不知道?”
皇上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看着他。
“裴砚啊,父皇知道你伤心,但你母后也有苦衷,你多体谅体谅她。”
体谅……
宋裴砚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么些年他总是用这句话来敷衍他,可是又始终不愿意说母后到底有什么苦衷。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苦衷竟然会让一个母亲愿意舍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宋裴砚有时候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因为沈鸢嫁给自己做了太子妃,是不是他的母后一辈子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好了好了,不谈这个了,朕今日叫你来是为了正事。”
看他脸色越发的深沉,皇上赶紧转移了话题,转身又坐了回去。
“今日早朝李尚书的提议你怎么看?”
原州大雪,覆地三尺,百姓颗粒无收,雪崩更是让无数百姓丧生。
李尚书一早便上奏请朝廷出兵支援原州,若可以,直接让身为储君的太子带兵前去,这样既能解决忧患,又能让百姓有了主心骨。
这看似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但谁都知道,天灾无情,若是一个不小心或许就命丧当场,太子前去,多有冒险。
皇上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一茬,自然就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他一方面觉得让太子去试一试也不错,一方面又不希望他去冒险。
原州距离京城那叫一个遥远,基本上已经要靠到北边的边疆,就算是快马加鞭赶去也得要将近一个月,确实有些不妥。
但又因为当地官府百姓皆受天灾所害,若朝廷再不有所作为,定然会寒了百姓的心。
宋裴砚站在低下思索半晌后毫不犹豫道:“儿臣愿意前去原州。”
“在此之前,父皇应当下令让距离原州最近的沧州派军支援,开放粮仓,暂且接纳原州百姓。”
见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这般英勇毫不退缩,皇上的眼睛里都流出了欣慰和满意。
他就知道,他的儿子不是怂货。
“你是真的决定了吗?”
虽然欣慰,但也难免担忧,“原州贫瘠,如今又遇天灾,你确定你可以吗?”
宋裴砚微微弯腰,“儿臣定当不负所托。”
“好!不愧是朕的太子!”
皇上一拍手当即定了下来,“行,那你今日回去好好准备,后日便出发去原州。”
“是。”
就在宋裴砚转身要走的时候,皇上突然开口,“此去路途遥远,归期未定,你可有想要一并带去的人?”
身为太子,身边怎么能没有伺候的人。
宋裴砚脚步一顿,深邃的眼眸眯了眯,脑海里竟下意识浮现出了沈鸢的脸。
他想了想还是要拒绝,但不知为何,到嘴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以前的沈鸢离开他一天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这么久。
但现在他却莫名的没了把握。
皇上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丁点表情,见他张开的嘴又慢慢闭上,他瞬间明了,用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
“不如这样,就让太子妃一起去吧,这样也好照顾你。”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傻小子也就是嘴巴硬,其实心里早就有了决断,这会儿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皇上也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挥了挥手,“好了好了,出去吧。”
——
这边的沈鸢在皇后那里险些被留下来用膳,但她想到了正在东宫等着自己的煜儿,便拒绝了,好在皇后也没有在意,留他说了几句话后就放她离开了。
然而让沈鸢没想到的是,走出凤鸾殿后就看见了不远处靠在树下的宋裴砚。
宋裴砚慵懒的靠着树干乘凉,眉宇间多了几分病弱的气质。
但让沈鸢疑惑的是,为什么宋裴砚只是去了一趟御书房,回来的时候连衣服都换了?
宋裴砚出来的时候还穿的一身墨色华服,如今却换了一件白色的薄衫,袍摆还秀了几根青竹。
用玉簪挽起的墨发如今也随意的披散在身后,如此随意的模样跟他平时简直是判若两人!
沈鸢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他!
如果不是因为身后的菡萏也小小的抽了一口气,沈鸢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但也来不及多想,她还是走到了他身边,行了一礼。
“殿下怎么不回去?”
听到她的声音,宋裴砚缓缓睁开双眼,睫毛纤长,皮肤苍白到近乎失去了血色。
沈鸢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殿下,您是生病了吗?”
还是说宋裴砚刚才因为什么事被皇上一怒之下给打了一顿?
但他的身上又没有血腥味儿,反倒是一股药膳味儿。
而且沈鸢竟然觉得这股味道她似乎闻到过,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我在等你。”
宋裴砚缓慢的转过身,正脸对准沈鸢。
仅仅就这么一眼,她的表情彻底僵住,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许多的画面。
四目相对,沈鸢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笑意。
这一刻,她彻底明白了。
他,不是宋裴砚!却跟他长着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等到宋裴砚从御书房出来后回到凤鸾殿去接沈鸢,却从皇后那里得知她已经提早走了,面上虽然显山不露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悦。
曾几何时,在身后追寻脚步的由她变成了他。
或许这次去原州也不失为一次机会,让他有更多的时间跟沈鸢好好相处相处,说不定还真能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拉回到原来的轨道。
他不喜欢脱离自己掌控的东西。
“太子。”
身后传来皇后生疏冷漠的嗓音,宋裴砚脚步一顿,转身拱手,“母后还有何吩咐?”
皇后抬了抬眼皮,精致的护甲在茶杯杯壁点两下,才不紧不慢的收回视线,语气幽幽,“本宫知道你向来不把本宫的话听进去,今日本宫就最后再提醒你一句。”
“你的太子之位没人跟你抢,还是把心思多放一些在鸢儿身上吧,毕竟很多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哪怕是你求,也不一定能求得回来。”
“切记。”
说罢,她也疲惫的挥了挥手,“本宫乏了,你回去吧。”
“是。”
看着被搀扶着远去的背影,宋裴砚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开口:“母后,儿臣不日便要前往原州,归期未定,望母后保重身体。”
回应他的只有炉鼎里氤氲升起的熏香。
而皇后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宋裴砚袖中的手再次狠狠的攥紧,眼底的嘲讽无声的蔓延。
是他不该奢望。
宋裴砚回到了东宫后又不受控制的抬脚踏进了沈鸢的临安殿。
正抱着煜儿用膳的沈鸢看见他来,唇边温柔的笑意凝固在脸上,而她怀里的煜儿更是下意识的想要从她的腿上跳下来,但腰间被沈鸢的手抱着挣脱不开,只能小心翼翼的冲宋裴砚喊了一句:“……父王。”
宋裴砚进来看见沈鸢抱着煜儿的那一刻本该生气,但眼神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她那还来不及收回的微笑。
沈鸢长的美,这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她的美时而灵动活泼,俏皮可爱。时而恬静淡雅,温柔如水。
时而媚眼如丝,妖娆妩媚。
时而慵懒淡然,目空一切,矜贵冷漠。
譬如现在。
她看着他的目光,再无往日那种缠缠绵绵的情谊,有的只是冷漠淡然,甚至还藏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可那笑容却美的让他晃神。
煜儿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宋裴砚不着痕迹的收回了目光,站在原地什么都没说。
若是以前,沈鸢肯定匆匆的奔过来抱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了桌边坐下,主动给他夹菜,双眸像天上亮晶晶的星星一样明亮直勾勾的看着他,是不是还会问一问他好不好吃。
其实每次她做的都是他喜欢吃的,自然是好吃的。
但宋裴砚也并不重口腹之欲,每次也不过是点点头算作是回应。
但她从不会因为他的态度冷淡而有丝毫的不悦或者失去热情,反倒是因为他一个小小的动作可以开心好久,下次又会变着花样的给他做。
“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看着这张脸,沈鸢不禁想到了在凤鸾殿看到的那个人,一时之间情绪有些复杂。
不一样了,果然不一样了。
宋裴砚心脏骤然紧缩,窒息的感觉快要将他淹没。
他嘴唇微微翕动,最终极为艰难的发出声音:“孤……还未用膳。”
没吃饭?
沈鸢看了看紧跟在他身后的秦墨,“秦墨,你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