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沈羡还是不愿意回来,他固执地待在北疆。
顾显父亲乃当朝元老,他又是先皇亲封的一品文臣,加之还有个武将世家的岳父,一时之间,顾家权位之高几乎无人能及。
他设计娶我,不止有他口中的喜欢,更多的是出于利益。
你看,我和沈羡两个只知道战场上杀敌的将军,怎能如他一般考虑得如此深远。
同年,新帝继位的不止是大魏,还有北漠。
闻说新任北漠王是个狠厉角色,幼时饱受虐待,长大后便亲手杀了自己的父母,踏着兄弟亲友的尸体登上了王位。
他对打仗亦有自己的独特方法,诡变难测,沈羡第一次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再一次听到沈羡的消息是他中了北漠王的计谋,被围困其中,请求派兵支援。
朝堂之上,年幼的皇帝不知如何处理,转而询问众臣。
顾显道:「不可,新皇初立,朝政尚且混乱,别国早已虎视眈眈,除却北漠,南边,西边,东边四处皆是威胁。」
「大魏朝政不稳,亦需要留下兵力作防备之用,北漠偏远,即使派兵恐也来不及解此威胁。」
「沈将军近年来从未打过败仗,相信他自有办法化解。」
沈羡的一纸求援书,被当作废纸视而不见。
他是天才将军,但他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神。
一连三封求援书都无果,最后一封求援书信送到了我手里。
他让我去和顾显说明情况,请务必上书请求派兵支援。
他还以为是别人从中作梗不让皇上派兵,殊不知这从中作梗的人,就是他的挚友顾显。
顾显是当今大魏第一权臣,他若是发话,谁人敢多言半分。
我没有去找顾显,而去求了爹娘,他们手下有兵,比去求他有用。
我以为只要我一开口,阿爹阿娘就一定会重披胄甲,带兵去支援沈羡。
毕竟他们是看着我和沈羡长大的。
我火急火燎地说了沈羡现在处境的危险,可是阿爹只是扶额,叹息道:「你们这三孩子……」
「阿爹……阿娘……」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你们……」
阿娘过来扶住浑身瘫软的我,「如今我们和顾家才是一家,至于沈羡,看他的命吧。」
不可能,这怎么会是我爹娘说出来的话。
我哭着摇头:「您不是教我要讲情义吗?」
他们曾说过视沈羡如自己的孩子,怎么能就这么轻飘飘地说出这样的话?
「若是现在被困在北漠的是我,你们是不是也会视而不见?」
「……」
长久的静默。
原来我以为忠肝义胆,侠义心肠的爹娘,也会拜倒在权力之下。
也是,不然他们怎么会在明知道我喜欢沈羡的情况下,还合谋骗我嫁给顾显呢。
「你们这样做,当真不会后悔吗?」
我抹掉眼角的泪,扬手指着他们:「不知道沈羡,还有他身边的所有将士,听到你们这番话,后不后悔当初跟着你们去北疆。」
心口一阵绞痛。
知道我爹娘是这样的人,比当初被骗嫁给顾显还要心痛千倍万倍。
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又踉跄地摔倒在街上。
有人路过时疑惑地问:「咦,这不是谢家二小姐吗?」
「不是说她是一等一的女中豪杰吗?怎么像个女儿家哭成这个样子。」
「……」
我抬首扫了一圈围观的人,将眼泪抹掉,起身回了顾家。
我和顾显已经冷了很久了,我总是将门锁着,任他在外面敲多久站多久都不出来见他。
事到如今,轮到我在他房前敲门,敲了多久他都不应。
我哭着求他:「顾显,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沈羡。」
「我求你了,我再也不提和离了,求求你……」
我跪了一夜,也敲了一夜的门。
手上斑斑驳驳皆是青紫,严重的地方甚至开始渗血。
就像当初我跪在将军府前一样,房门始终没有打开。
顾显不想见我,我找不到他。
沈羡死了。
前后夹击,万箭穿心。连尸首都没能找回来,送回来的只是衣冠和遗物。
沈家只有他一个男丁,沈夫人又是个柔弱的妇人。
早年沈大将军战死后,将沈羡托付给了我爹娘,葬礼由他们来主办,还算风光。
灵柩停在沈家的祠堂的那几天,黑云密布,天不放晴。
我身穿素衣,持着红缨枪去见了沈羡。
爹娘也在,消失了一个多月的顾显也在。
他们目光沉痛地盯着棺椁之内的血衣,一个个神态痛苦。
我嘲讽地扯扯唇角,真是演得一出好戏。
见我过来,四周的人纷纷为我让出一条小道。ŷz
「阿荆,你别冲动。」我爹开口劝我。
我好笑地看着他们,淡淡道:「我冲动什么?」
我看着棺椁内的血衣,扬起红缨枪,笑道:「沈羡,要看好了,我只舞一次。」
我挥动枪柄,如同多年前他教我舞枪一般。
舞毕,我将红缨枪放入棺椁之中,指尖一一抚过沈羡的残破的衣物,很快就染上了血。
我笑笑,低声道:「他们当真是目光短浅,你这样出色的天才将领,居然因为一些无足轻重的儿女之情就让你失了性命。」
「……」
四周霎时沉默下来。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与沈羡告别后离开。
与北漠这场长达数十年的战争,最后输的是大魏。
既然输了,自然便是要付出些代价。
北漠王不满足于占领那小片地方,不断挥兵南下。
各个城池被卷入了战火之中,内乱不定。
皇城也变得一片死气沉沉,再没有往日的热闹喧哗。
最终,大魏不得不主动向北漠求和。
北漠使臣阔步站在朝廷中央,高声道:「停战可以,白银三百万两,再遣一位公主陪嫁。」
小皇帝无措地看向顾显。
顾显咬咬牙,挥挥手答应了条件。
「还有,我们王还要另外一个人陪嫁。」
他蹙眉:「谁?」
「谢将军府二小姐,谢荆。」
此话一出,一阵哗然。
顾显冲上去提着使臣的领子将他揪起来,恶狠狠道:「做梦。」
使臣笑了,「既然不愿意,那看来大魏求和的诚意也不怎么样。」
「……」
北漠本就没想接受大魏的求和,所以故意提出这样的条件。
听闻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后,我亲自上书,愿陪嫁公主前往北漠。
夜间,顾显闯进我的房间,厉声责问:「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知道北漠要你去你要遭受什么吗?」
「你先前杀了多少北漠士兵,如今前去日子还想好过?」
他一个劲的质问我,满身戾气。
我却笑得淡然,「知道。」
见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顾显眼底的怒气逐渐淡了下来,「阿荆,我错了,你别去。」
「你不能去。」
我好笑地看着他,「你下令不支援沈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北漠会南下连取十城,甚至威胁到皇城。」
「你有没有片刻想过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我们三人之间,最先被权力和私欲染得面目全非的人,是你啊。」
少年时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风流,早就被他亲手毁了。
顾显还是不同意我去,不过这次可由不得他。
大魏到底还是皇上的大魏,他害怕北漠真的攻打下来,加上又有我上书请愿,顾显再不愿,我最终还是跟着公主去了北漠。
我终于和顾显和离了。
我离开那天坐在公主身侧,身后跟着载满白银的马车。
公主穿着大红色喜服,哭得浑身颤抖。
我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随后掀开帘子往外望去。
我娘哭得喘不上气,软软地被我爹扶着。
顾显一直盯着我,额角的青筋跳个不停。
我叹息一声,将帘子放下来,目光离散地望着前方。
我想去北漠,那是沈羡消失的地方,那里还有我们一起看过的星空,夜间会泛着莹莹光点的琉璃河。
总之,不要待在顾显身边就好。
到北漠的第一天,北漠王设了宴迎接公主。
他右边侧发编着几条小辫,脸侧有一道不大不小的疤,看着阴鹜又狠厉。
这就是当今的北漠王,伦赫。
见我们被领着过来,他仰头喝完手中的酒,径直下来掐着我的脸好一阵打量。
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问:「你就是谢荆?」
我点了点头。
「你和沈羡两情相悦?」
我默了默没说话。
他掐着我的脸左右摆弄,嗤笑道:「好,太好了!那个难缠的家伙不但被我弄死了,连他的心上人都落到了手里。」
他忽地靠近,阴恻恻地说:「你想不想知道,沈羡的尸体在哪?」
「在哪?」我反问。
「哈哈哈哈」他大笑不止。
「当然是被我把头割下来挂在城墙,身上的肉剁碎了喂狗。」
所以之所以找不到沈羡的尸体,是因为他遭受了这些吗?
掌心都快被掐出血来。
见我一脸痛不欲生却又奈何不得他的样子,北漠王继续放声大笑起来。
等终于笑够了,他转而掐住我的脖子,冷声道:「你这双手不知杀了我北漠多少大将。」
扔下这句话后,我便被人拖了出去。
我被扔进一个杂屋,当夜便被挑断了手筋。
疼。
入骨的疼。
手腕被钢针凿穿的那一刻,地上流满鲜红的血液。
我侧首看着手腕还在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脑中不断闪过曾经自己舞动长枪的模样。
大魏人人称赞的女将军,是何时死掉的呢?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痛苦中度过。
北漠的人总是无缘由的对我进行所谓的处罚,身上的伤口从未有过片刻愈合。
好在我没有被囚进监牢里。
夜晚,我时常会去琉璃河边坐一会儿,拾起河边的枝桠当作红缨枪练武。
手筋被挑断,握不紧也握不了太久,我总是舞一会儿就得歇一会儿。
每次我准备离开时,都会恍惚间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若是以前我定要追上去看个究竟,如今却全然没有半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