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鱼还是太过年轻，有这样的成绩也不奇怪。
宋乐鱼心下有些奇怪，小动物般的直觉让她察觉到蒋捷笑面下的恶意。她有心为自己解释她的心态毫无问题，可蒋捷却已经落座打分，压根没给她申辩的机会。
紧接着，赵和光拿过自己的提分板，直接把写好的分数给计分员看。
他还没说出自己打分的原因，坐在一旁的刘淼就对着那个80分笑出声，大声讽刺：“赵院长还真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啊！我认为，你给宋医生打这个80分，未免有点过高了。”
赵和光不悦地看向他：“那刘院长说说你的高见？”
“高见没有，不如直接用分数说话好了。”
刘淼转过他的打分表，鲜红的“零”刺入所有人眼帘。
不提台上的赵和光，连台下的观众都震惊了。
“我解释一下，”刘淼此刻满身的学者气质，看起来格外从容不迫，侃侃而谈：“医学，是助人的科学。从远古时代，最早的巫医开始，到现在，现代医学遍地开花。无论时代如何变化，医学的核心都是不变的。那就是救助！”
“患者就是医学那最根本的壹，没有这个前提，其他的东西，技术也好，资历也罢，再花团锦簇都是跟在壹后面的零。没有患者，医学就毫无意义。患者死亡，一切也就走到终结。所以，我认为抢救不力，最终导致患者死亡的宋医生，最终的得分是，零。”
“虽然这只是比赛，但以小见大，可以预见。”刘淼盯着宋乐鱼的眼睛，好像情真意切地为她感叹：“宋乐鱼根本就不适合做临床医生！”
宋乐鱼清楚地看到了刘淼眼底毫不掩饰的恶意。
他讨厌她，并且千心百计地想要她输，面试那天的直觉果然没有出错。
刘淼确实是傅家的爪牙。
“到这里，我们的结果其实已经显而易见了，邵主任，您还要打分吗？”刘淼道。
邵永年看了看大屏幕上的总分统计：“看起来即便我评满分，也不会影响最终结果。”
“怎么？邵主任打算给妇产科团队打满分吗？”刘淼语气不悦。
“那倒不是，从专业性的角度来说，我的打分是59分。”邵永年把自己的评分表展示出来。
刘淼不禁微笑：“看来我和邵主任所见略同，都认为宋医生不适合做临床医生。”
“刘副院长可能对我有误会。”邵永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刘淼：“我并不认为宋医生的抢救不合格。相反，如果此时我不是以评委的身份，而是以同事的角度，我给宋医生的打分会是满分。我认为她当机立断、处事果决，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临床医生。”
全场哗然。
“有一点刘院长说得没错，那就是医学是助人的科学。”邵永年淡定地解释：“但是，医学不是巫术。没有一位医生胆敢说，他抢救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他能治愈所有的疾病。这点想必急诊科的蒋主任比我有同感？”
莫名被cue的蒋捷面色有点尴尬，也只好配合地说：“没错，医生毕竟是人不是神嘛！”
邵永年继续说道：“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这是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也是当今很多医生的座右铭。我听说刘院长也常跟科室里的年轻医生讲这句话，对吗？”
刘淼面色难看：“是有这么回事。”
邵永年不屑地哼了一声，讽笑道：“所以，我很好奇，用这样一句话当座右铭的刘院长，怎么会说出患者死亡就是零这样的话来。因为抢救失败，医生所做的一切工作就可以视而不见？因为抢救失败，医生就要接受审判，被批评成无可救药？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医生们以后为了自己的名誉着想，以后一些抢救成功率低的危重患者，我们直接拒绝就好了？反正救活了没有感激，失败了还会给自己添麻烦。”
邵永年一番话落下，才被刘淼一番大义凛然的演讲说服的观众，又开始窃窃私语，摇摆不定。
赵和光没想到邵永年的立场居然会偏向宋乐鱼，连忙帮忙搭腔：“没错，我赞同邵主任的说法。说到底，医生的工作不该以成败论英雄。刘院长的看法太过偏颇，我认为你的评分掺杂了过多个人情绪，不符合评委会的基本原则。”
“我能有什么个人情绪！我之前都不认识宋医生！”
刘淼忍不住咬牙，想到来自傅婉凝那边的压力，也只能继续胡搅蛮缠：“您这么说，我倒要问问了，宋医生是给了什么好处，才让赵院长您这样维护？我的评分掺杂个人因素，赵和光你的评分就没有掺杂个人因素？宋乐鱼的博导林逾静，是你的大学同学对吧！这件事能不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刘淼，大家就事论事，你少胡说八道！”
赵和光气得立誓：“我如果有半点私心，就让大家去书记那里举报我，看我是不是有违规！另外，你少在那里避重就轻，我们现在是在比赛现场，就应该只谈比赛，你这是跑题！”
赵和光的怒火根本压不下去，继续责问刘淼：“我问问你，刘淼！从头到尾，宋乐鱼的抢救手法哪一点不合理？她的治疗方案有哪一处有偏差？她完成了所有既定情景下，一个临床医生能做到的全部工作！我给80分有什么不对？倒是你，竞赛细则里有哪一条规定了，抢救失败就算参赛者零分？你我之间，到底是谁不守纪律，胡作非为！”
会场内的气氛因为两人的争论变得格外紧张。
江州市第四医院的医疗比武大赛举办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评委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更别提，吵架的双方，一位是主管业务的大院长，一位是未来很有可能接任的副院长。
引发海啸的漩涡中心，宋乐鱼安静地站着，面色沉稳，仿若事不关己。
刘淼余光看见她这副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现在被赵和光责备的里子、面子全没了！如ᴊsɢ果不是早定下主意要跳槽去圣玛丽亚医院，日后他在四院还怎么混？
况且，宋乐鱼可是他给傅家的投名状！
他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事无巨细。就是为了今天能一口气把宋乐鱼完全打趴下。事到如今绝不能功亏一篑。
刘淼脑子一转，找到了突破口，冷笑道：“你问我，她的治疗有没有错？巧了，我恰好还真有话要说。她宋乐鱼就是有错误！她的抢救既不合规，治疗方案也大错特错。”
刘淼小人得志地昂起头：“难道大家都忘记了？这位宋医生可是在违背患者宗教信仰的前提下，擅自要给患者输血！”
“而且，她居然敢越级做子宫切除术！这可是切除子宫，切除一个女性最重要的生殖器官，如果所有医生都随便越级，手术分级制度还有什么意义！医疗安全要如何保障！”刘淼得意地扬着脸，仿佛稳操圣眷：“就冲这一点，我给她打零分也合情合规。”
赵和光还欲说什么，邵永年却打断了他，主动提问：“确实，我对这一点也有疑问。想听宋医生本人解释一下。宋医生，如果这是在现实场景中，你也会这么做吗？”
听罢，乔慧慧心中大喜，果然邵主任是向着她们的。她忍不住拽了拽宋乐鱼衣摆暗示她，这时候宋乐鱼只要糊弄过去就好！就说刚才是太着急了，没顾上。
她们组就这么小猫三两只，比别的科室浩浩荡荡的队伍可怜多了，观众和评委们肯定能理解，她们就还有机会赢！
可宋乐鱼根本没理乔慧慧的示意，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会。”
“为什么？宋医生不知道越级手术的后果吗？”
“知道。可能演变成医疗过失，我也可能被吊销执医资格。”宋乐鱼点头：“但是，医生的原则只有一个，拯救生命。所有的事都应该为它让步，我想，患者也不想遇见一个畏首畏尾，因为怕违规就放弃抢救的医生。”
“但现在你的患者死了。你选择了子宫切除的抢救方案，却没能在规定时间内做完手术，治疗失败。”邵永年好奇地看着这个瘦小却固执的女孩：“患者家属可能会咒骂、攻击，甚至起诉你，你会社会性死亡，成为持证杀人的庸医代表。你的前途尽毁，就为了你不切实际的同情心。”
“只要患者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应该放弃尝试。”宋乐鱼闭上眼叹息一声，再睁开眼神却仍旧坚定：“您说的只是未来可能性中的一种，我做不到为了不确定的未来，放弃我能抓得住的现在。”
“你很天真，宋医生。”邵永年笑道：“这大概就是青年医生的通病，愣头青，总想着要莽一莽。也许等你因为各种各样的烦心事，被告上几回之后，你的心态就会改变了。给你一句忠告，医学只能治病，但不能救人。”
邵永年摇了摇头，示意计分员：“就这样吧，我的问题结束了。评分还是维持原样，因为宋医生违反民法典，可能会被投诉上告，所以站在更理性的角度上，我没办法给宋医生太高的分数，我的最终评分是59分。”
这下场上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刘淼身上，场下观众的眼神也锁定刘淼，好奇的目光快要把他的背影戳出一个洞。
刘淼几乎维持不住自己伪装的面具，咬牙道：“我还是认为零分……”
“我能够提出问题吗？”宋乐鱼突然举手：“还是说这个环节只可以由评委提问。”
赵和光没想到宋乐鱼会这样说，下意识地点点头：“你说吧，宋医生。”
“我认为有人违反大赛规则，本次竞赛不公平。”
在大家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宋乐鱼从自己兜里拿出一根模型上的脐带，指着根部的断裂处：“我刚才观察过，我的手术模型上脐带和胎盘的连接处是被人提前扯断又粘住的。”
刘淼大怒：“你自己扯断了脐带，就往别人身上赖，宋医生，你可真是输不起。”
宋乐鱼才不理会刘淼的胡言乱语，仍认真道：“我自己有没有扯断脐带，我很清楚。想要知道模型是不是提前被人做过手脚也很简单，请检验科化验一下就好。血浆是色素和水勾兑的，胶水的成分却有醋酸乙烯树脂，我想这个检验并不难做。”
刘淼一拍桌子：“那也可能是你自己抹的胶水，就为了污蔑大赛组委会！”
宋乐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刘淼，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当上副院长的：“我们参赛选手进入考场前都经过检查，比赛过程也是全程直播，说我栽赃，还不如说您现在是做贼心虚。”
“你说什么？”
宋乐鱼继续提出疑问：“而且，即便是脐带断裂，也应该是断裂口渗血，为什么中央血管会在我没有接触过的前提下直接喷血？我们现在可以回放并放大录像验证这一点。”
“另外，组委会的题目有经过严格审核吗？我刚才在各位评委评分的过程中了解到，其他三个科室的考试题目，难度似乎和我相差过大。这也是有意为之吗？”
“考试过程中，SP病人刻意误导，监考员有意施加压力，也是为了针对我吗？”
“刘院长，我得罪你了吗？还是，你背后另有主使呢？”
宋乐鱼像个执着的孩子一样，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刘淼脸上的冷汗都滑下来了，这臭丫头是十万个为什么成精吗？
“负责组织监考人员，审核题目及后台的应该是刘院长吧？”赵和光目光厌恶地看着刘淼：“说别人头头是道，自己的工作却做成这副样子，我看刘院长你才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啊！”
赵和光话音才落，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道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