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落叶纷纷,院子里早早便落了霜。
寅时,天还未亮,公主的房间便亮起了昏黄的烛光。
昭虞尽力跟在健步的江砚白身后。
走到府门口,江砚白嘴角扯出一个不带情绪的笑:“天凉露重,公主明日便不用送了。”
一样的话,他每日都说。
昭虞面色苍白,拿着披风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随即又抬起头,将披风给他披上。
“天冷了,别着凉。”
江砚白任由她将披风穿到自己身上。
嘴角那抹隐隐的微笑让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
但是他眼底的薄凉,却又让昭虞觉得那样遥远。
“多谢公主。”
昭虞手一顿,成亲一年,他对自己的称呼始终只有两个字:公主。
江砚白转身上了马车,没有回头看一眼。
昭虞静静看着马车,直到看不见踪迹,才转身走进府内。
“咳咳……”
因为站的时间太长,她心口有些疼。
侍女欣儿连忙将她扶住,满是担忧:“公主,我现在就去请太医。”
昭虞忙摇头:“无碍,房里还有药,扶我回房。”
欣儿摸到她已经冰凉的双手,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她的模样,又吞了下去。
昭虞吃了药,伴着燃起的火盆,身体才逐渐回暖。
歇了一会儿,她开始收拾书房。
桌上放着昨天夜里江砚白写的诗。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看着这诗,昭虞眼底黯然。
一年前,江砚白高中状元。
他本可以大展宏图,却因为一纸赐婚,让一切都成了奢望。
在陈国,驸马无法参政。
十几载苦读,都化作泡影,江砚白如何能甘心?
昭虞轻拂过上面的诗句,心口又痛起来。
她虽然从小喜欢江砚白,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嫁给他,拖累于他。
只是父皇怜爱,赐婚于她。
想起亲人小心翼翼的样子,昭虞无法拒绝。
还好,她自幼心疾,被断言活不过二十五。
望着那诗,昭虞轻叹一口气:“你放心,用不了几年,你便可以得偿所愿。”
收拾完书房,已经辰时。
马上江砚白就要下朝,她照例去宫门口接他。
宫门外。
官员陆陆续续都走了,江砚白却不见人影。
昭虞只好先回去。
回到公主府,昭虞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江砚白。
“砚白……”她脱口而出。
这时她才看到江砚白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素衣,楚楚可怜。
昭虞神情一怔。
江砚白对她微微施礼:“恩师去世,师妹孤苦无依,我想让她暂时住在公主府,不知公主可否同意?”
昭虞还没说话,那女子轻扯了一下江砚白的衣袖:“师兄,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昭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舒服极了。
但她无法拒绝江砚白,点头“嗯”了一声:“欣儿,你去安排。”
说完,她立即转身走进府内。
心里莫名沉甸甸的。
等到午膳时间。
昭虞等在餐桌前,江砚白却一直没有来。
欣儿打听后走回来:“驸马爷在莫小姐的院子里。”
昭虞不觉蹙眉起身:“带我去。”
“公主还是先用膳吧,你……”早膳都没吃。
她话还没说完,昭虞便已经走了出去。
侧院。
昭虞刚进门,便看到了满脸怒意的江砚白。
见到她,江砚白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将手中的红绸扔在她脚下:“公主若是不愿,大可直接说,没必要如此糟践我师妹!”
第二章劳民伤财
昭虞一怔,疑惑的看向身旁的欣儿。
欣儿无措地摇了摇头:“公主,我没有……”
“做了便是做了,若不是你,红绸从哪里来的?”江砚白显然不信。
昭虞看着江砚白身后哭得梨花带雨的莫空桑,眼中一黯:“可能是我疏忽了,抱歉,我马上让人收了。”
欣儿立刻叫人收拾。
昭虞抿了抿唇,看着江砚白:“午膳……”
话还没说完,江砚白打断了她:“公主先吃吧,我还不饿。”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留下昭虞满心苦涩,久久无言。
欣儿拿着收好的东西走出来,一共只有两条红绸,不知从哪儿来的。
昭虞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
但看着仍在哭泣的莫空桑,没有说什么。
她正要离开,莫空桑却跪下扯着她的衣袖:“多谢公主收留,空桑今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昭虞眉头一蹙,这话说的,好像她从此就要在公主府住下来了似的。
“莫姑娘不必客气。”将衣服抽出,昭虞淡淡道,“好好住着吧。”
走出侧院。
好好的晴天一下变阴了,秋风吹过
连接两日,吃饭时江砚白都未出现。
昭虞看着桌对面空荡荡的座椅,也什么都吃不下。
欣儿心急如焚,再三去请,江砚白才到正堂用膳。
昭虞苍白的脸总算有了点血色。
公主府的两个主人气氛和缓,下人们都松了口气。
可饭才吃到一半,莫空桑又来了。
她捧着一壶酒,一副可怜模样:“公主,这是我自己酿的桃花酒,感谢你愿意收留我……”
昭虞停下筷子,看了表情波澜不惊的江砚白一眼,扯出一抹笑:“莫姑娘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我向来不喝酒,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
她明明什么动作都没有,但莫空桑却一副惶恐的样子,急忙上前将酒瓶往昭虞怀里塞。
“我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有这桃花酒了,请公主不要嫌弃……”
昭虞吓了一跳,往后一退。
“嘭!”一声。
酒瓶摔碎在地。
“公主你怎么样?”欣儿连忙上前。
昭虞摇了摇头,却看见江砚白看也没看自己,只顾扶起莫空桑。
她心中蓦然一凉。
还未回神,便见莫空桑又跪了下来,眼泪吧嗒下落:“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江砚白紧皱着眉扶起她:“不用跪,又不是你的错。”
昭虞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关切,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惶恐。
她可以不在意他日复一日的冷漠,却无法忽视他心里另有他人。
江砚白转过头,看到昭虞的目光紧盯着自己扶住莫空桑的地方。
他一下抽回手。
“你先回去。”他对莫空桑轻声道。
莫空桑还想说什么,看见他冰冷神色,立刻低头说了句“是”。
莫空桑离开了,酒瓶还碎着。
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先说话。
昭虞心中思绪万千,正想开口,外面传来通报:“启禀公主,宫里刘公公来了。”
刘公公走进正堂,堂内又恢复了正常。
刘公公先看昭虞一切如常,才笑着道:“公主,陛下答应您下江南游玩了,过几日便让驸马陪您一块去。”
昭虞一怔。
下江南是她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只是她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长期游行。
这次,父皇大概是想让她死前至少如愿一次。
想到这,她苦涩一笑:“谢谢公公,替我谢谢父皇。”
“老奴告退。”
刘公公走后,江砚白脸色冰冷:“如今西北灾荒严重,国库入不敷出,下江南简直劳民伤财!”
第三章 心安理得
话说完,他便愤慨离去。
昭虞解释不及,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伫立。
夜幕降临,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公主府,进了皇宫。
马车在内宫门前停下。
“虞儿。”一只手掀开车帘,是太子昭知儒。
他百忙中还是亲自来接昭虞。
昭知儒将她扶下马车,关切的问:“怎么感觉你有些不高兴?”
昭虞心头一酸,小声道:“皇兄,听说西北有灾荒,江南我还是不去了,留着钱赈灾吧……”
昭知儒眉头一皱:“西北赈灾由我亲自前往,你这次下江南也是因为太医院要去采买药材,你顺便跟去。”
昭虞还想拒绝,昭知儒却转口问道:“是谁告诉你西北之事?”
昭虞口峰一顿,忙否认道:“我只是听的坊间传闻……”
昭知儒不悦的一挑眉。
昭虞心中一紧,幸好他没继续追究,只是柔声安抚:“你好好准备,这次玩得尽兴一点。”
昭虞点了点头:“嗯。”
“谢谢皇兄。”看着昭知儒疲惫的样子,昭虞心中的千言万语汇成这一句话。。
“乖……”昭知儒摸了摸她的脑袋。
第二日,马车回到公主府。
下起了蒙蒙细雨,昭虞走进正堂便看见了江砚白。
他不知坐了多久。
见到昭虞,他眉头微松,随即上前恭敬行礼:“公主日安。”
屋檐下掉落的雨滴敲击着地面,也像敲在昭虞心里。
眼神黯淡了几分,她轻轻开口:“皇兄会去西北赈灾,我们这次去江南也是跟着太医去买药材……”
江砚白听完,神色一顿。
接着却开口道:“如此便恭喜公主,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游玩了。”
昭虞愣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说不出话,只能看着江砚白挑不出一丝错漏的行礼离开。
冷风吹进未关的门,带走她不多的温度。
冬日似乎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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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到了要去江南的前一天。
这些时日,昭虞和江砚白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相处。
只是昭虞自己却很清楚,他们之间,那无形的壁垒越发厚重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昭虞坐在桌前等着江砚白。
不速之客却先一步来了。
莫空桑在欣儿警惕的目光下,又带着酒来了。
她一副害怕的样子:“公主,前些时候害您受惊,特地取来最后两瓶桃花酒向你赔罪。”
欣儿厌恶道:“不必了,公主不能喝酒。”
莫空桑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打开酒壶倒了满满一杯,放在桌上。
“公主,你尝尝,师兄自小就最喜欢喝了……”
闻言,昭虞神情一怔。
原来他们是青梅竹马……
莫空桑接着说:“师兄说过最喜欢喝我亲手酿的,公主恐怕连师兄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吧…………”
“大胆!”欣儿呵斥道。
莫空桑立即眼泛泪光,一下跪倒在地。
江砚白就在这时走了进来。
听见莫空桑哭着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跟公主赔罪……”
江砚白伸手扶起她,冷声道:“公主天潢贵胄,我们普通百姓吃的东西自然吃不惯……”
第四章 松开的手
昭虞心口一窒。
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她拿过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苦,好苦。
这是她第一次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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