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我的妹妹是天纵奇才,偏偏还有一颗怜悯之心。
她是神一般的存在,她对所有人都是温良谦恭,却偏爱抢夺我的一切。
幼时,长兄赴任归家,带回了闽地的珍珠,府里人人都有,连我也被分到了小小的一颗。
我像一块宝似的抱在怀里,我对娘亲说,想把这颗珍珠镶嵌在我的簪子上,娘亲被我磨得不耐烦,应允了。
簪子打好后,妹妹说她要去赴宴,这根簪子配她新做的衣裳,让我给她。
可她明明有很多珍珠簪子,连这次分的珍珠,她有一捧。
我不给,娘亲知道后骂了我一顿,我还是不给,结果这件事被闹到了父亲那,父亲罚我去跪祠堂,他说我自私自利,不懂得礼义孝悌,连一根簪子都舍不得借给妹妹。
可是,明明我只有一个,妹妹有一捧。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比不上妹妹。
妹妹想要的东西,一定就得是她的,爹娘一向偏重于她,我当姐姐得让着她,这一让,就让了一辈子。
她撺掇我的未婚夫在我的纳亲礼上放我鸽子,害我沦为京城的笑柄,她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反抗封建糟粕,我的名声一落千丈,相不到好姻缘……
她高高在上地怜悯我,一边又转头到处说我是顽固不堪的封建老古董,不思进取,甘愿沦为相夫教子的玩意儿,可我的妹妹说得慷慨激扬,却从未想过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说得声泪俱下,桃枝说不过我,她干脆动起手来。
我们在地上扭打,旁边的众人哄笑着,有两个人过来拉架,她们按住我,任由桃枝踹到我身上。
我拼尽全力想要站起,却不能挪动分毫,闹得动静太大,引来了管教的秦嬷嬷。
秦嬷嬷是府里老人,专门负责管我们这些粗使丫鬟,脾气不好,才被分配到外院,整日里喝酒,一旦谁被她抓住,少不了一顿鞭子。
众人一哄而散,慌乱间不知道是谁踩到了我的手,或许是故意的,她们从我的身上踏过。
好不容易站起身,就有鞭子抽来。
满身的伤痕,加上潮湿的被褥,我在第二天起了高热,差点没挺过去。
我烧得迷迷糊糊,恍惚间,有人喂了药给我,是桃枝。
是了,也只会是她。
第三日,我可以下床了,桃枝走过来,支支吾吾地端过来一碗热粥,这几日我病得下不了床,所有的活都是她替我干的。
「虽然你很可怜,但是恩公不是你说的那样,你们之间肯定有误会,以后你不能再说她的坏话了,只要你答应,以后你的活我帮你干一半……」
圆脸的少女叽叽喳喳地在我的床前规划着未来:「喝了这碗粥,就是答应我了,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吃街头莫奶奶家的薄皮小馄饨,她是从闽地那边过来的,她家的馄饨用海鲜熬的汤底,一勺底汤加上十个皮薄肉多的馄饨,不用别的调料,只用撒一点点盐,再撒些葱花,吃起来香得很……」
我低头喝着手里的粥,仿佛看到了街角的那家,被雾气缭绕,挤满了熟客的馄饨摊。
桃枝死了,被活活打死。
我站在人群里面看着这场刑罚。
刑罚结束后,我被调去了嘉禾郡主的房里伺候。
这府里的一切都在嘉禾的掌控之中,她此生最恨之人就是我的妹妹,桃枝不可能会在这儿活下去。
我成了嘉禾的二等侍女,她让我帮她掌管屋里的丫鬟小厮,我回到原来的粗使丫鬟住的通房大铺,往日里飞扬跋涉欺负我的人,齐刷刷地低头弯腰。
我点了往日里欺负我最狠的珍珠,嘉禾郡主房里缺个洒扫的丫鬟,我把她调了去陪我。
珍珠白了脸,出门之时,一把拉住我,往我怀里塞了一个荷包:「我早就知道姐姐肯定能飞黄腾达,过去是我不懂事,姐姐请见谅……」
我掂了掂荷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知一条人命,她背得起吗?
嘉禾郡主召见我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每她在府外碰了壁,都会召我前去。
我的妹妹是京城中众多青年才俊的白月光,她下狱之后,很多人为她奔走,眼看着去闽南平息叛乱的太子即将回京,嘉和藏不住了,她横插一脚,让行刑提前。
否则,我的妹妹不会死。
嘉禾自去岁落水醒来,就对太子一见倾心,奈何神女有意,襄王无情,太子痴恋我的妹妹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妹妹死后,嘉禾费尽心思地找了很多人,从犄角旮旯里搬出很多孤本,证明了妹妹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首词都是别人所作。
妹妹的第一才女之名,轰然倒塌。
可即使是这样,太子仍旧对嘉禾避而不及。
今日也是一样,不知道在太子那里受了什么气,嘉禾郡主一回来就砸了一屋子的瓷器,然后命我前去。
我熟练地跪坐在地上,替她捏腿,听着她伤心地哭诉,外面那些人是如何被我的妹妹迷住了心窍。
「宋皎皎就是一个骗子,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首诗词都是旁人所作,她怎么好意思据为己有?可为什么他们还是护着她,果真,活人永远比不上死人,哪怕那个死人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垂下眼眸,低声附和着:「她不过是一个小偷,她嘴上说着大道理,所作所为,却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她不过是一个卑劣的偷盗者,害人害己。」
太子对嘉禾郡主越是无视,嘉禾郡主就愈发癫狂,她对我的依赖也越来越重,她认为,这普天之下,只有我同她一样是真心地厌恶我的妹妹,宋皎皎。
一日,她喝得酩酊大醉,她哭喊着:「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为何不多看我一眼?」
我凑到她的耳边:「郡主乃人中龙凤,是太子被蒙蔽了双眼。」
「可其他人也是一样,他们都当那宋皎皎是死去的白月光,我怎么也比不上,她明明就是一个骗子!」
我垂下眼眸:「宋皎皎只不过是运气好,看了孤本,占尽了便宜,可她太过于自私,太过于贪心——」
「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将那些东西据为己有。」Уź
「郡主可以做得比她更好,将那些的东西编写成书,告知天下,郡主自然扳回一城……」
嘉禾心动了,她说,她要去网罗天下奇人,网罗那些和 0 宋娇娇读过同一本书的人。
她装模作样地离开了很久,去道观潜心修行。
可我知道,她都是在伪装,她同妹妹是来自一个地方。
一周后,嘉禾郡主从道观回来,带回一本书,她准备将那本书交予太子。
嘉禾很高兴,她将我升为了她的贴身侍女,赐我珠宝钱财,她还将珍珠的卖身契交给了我。
你看,她明明什么都知道。
我感恩戴德地收下。
嘉禾郡主摸着我的手对我说,日后我们就情同姐妹,她会护着我。
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春日,嘉禾郡主开赏花宴,邀请了太子,她也准备今日将那本书拿出来。
房间里,我跪在地上,替她系上腰带。
她的贴身侍女,红莲在为她挽发,「郡主,昨日皇上新赐下来一只步摇,据说上面镶嵌的珍珠是淮海那边新呈上来的,除了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就咱们郡主有。」ყž
「是么?那就带它。」嘉禾郡主听得飘飘然,「你去取来。」
然而红莲没带来步摇,仓库走水的消息,先一步传来。
嘉禾很生气,她高声嚷着,命人去救火。
「快去把东西给我搬出来,里面的可都是御赐之物,要是有所闪失,你们担当得起吗!」
火势很大,可水缸不知被谁砸破了,最近的水源在花园那边,一来一回耗费不少时间。
雕梁画栋的仓库是梨花木打的房梁顶,眼看就要烧塌。
嘉禾郡主怒了。
她沉着脸让那些奴仆们冒火进去,把东西给她搬出来。
红莲在一旁有些犹豫:「郡主,火势太大,强行进去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嘉禾冷冷地看着她。Ўʐ
红莲腿一软跪下:「不如派那些奴隶去,若是丫鬟小厮死得太多,害怕那些御史弹劾,可奴隶就不怕了,不然我们养他们是来享福的吗?」
嘉禾郡主用手帕捂着脸,垂泪推脱着。
红莲:「仓库里的御赐之物,若是出了闪失,谁也担当不起?我们好吃好喝供着那些奴隶,让他们为主子分忧也是分内之事。」
嘉禾只好忍痛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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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批批奴隶闯进火场中搬出贵重之物,索性管家带着水源及时赶到,没人伤亡。
我环顾着四周,发现混迹在人群中的珍珠,她同我对视,吓得手一抖。
嘉禾郡主还在那儿清点她的财物,这场火只不过是障眼法,她的财物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我跟随嘉禾郡主回到房里,桌案上摆着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木匣子。
红莲从背后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抵在桌角:「我就知道你这个叛徒没安好心,你就想偷到这本宝书,据为己有……」
我摇头辩解着,红莲将我捆起来,把我的嘴塞住。
嘉禾郡主穿着云锦织的软鞋,走过来,蹲到我面前:「我对你这么好,救了你性命,保你衣食无忧,还让你在这府中站稳了脚,我让你当了我的贴身侍女,待你如同亲妹,你就这样对我?」
我倒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许是这副模样取悦了她。
嘉禾突然哈哈大笑:「算了算了,不装了,我演不下去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姐妹还真是一脉相承的蠢……」
我茫然地盯着她。
「不用装了,宋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