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怀站在下首,跟皇帝两相对望。
一个是天下之主,威严丛生,一个位极人臣,矜傲冷视。
竟是平分秋色。
半晌,顾明怀低下头来:“臣弟不敢。”
“你不敢,你有何不敢!”皇帝更怒了,恨铁不成钢的骂:“你与朕定下的太子妃早有首尾,你为何不说!”
“你喜欢她,就算天生凤命,朕赐给你当王妃又如何?这天下都是顾家的,朕会跟你计较这些吗?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欺瞒于朕!”
“身为臣子,竟如此戏耍君上,你的礼义廉耻呢?你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顾明怀看着皇帝怒极的样子,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从何时开始,自己竟忘了,父皇母后早逝后那些年,一直是这个兄长护着自己。
又是从何时开始,自己竟起了不臣之心?为了周云柔?还是为了其他?
一时间,顾明怀难得恍惚了。
皇帝见他不说话,怒意渐渐内敛,两兄弟一时相顾无言。
半晌,皇帝沉声问道:“朕只问你一句话,你是真的想要这把龙椅,还是觉得朕夺了你的心上人?”
顾明怀心神俱震,他薄唇紧抿。
当皇帝问出这句话时,他第一想法是,他并非想要那把龙椅,可是……他好像也不是为了周云柔。6
皇帝声音淡淡:“咱们一母同胞,你想要龙椅,那便跟朕光明正大的相争,身为皇室子弟,别玩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若是你是为了周云柔,那朕不妨告诉你,她这贵妃之位,并非来自朕的喜爱,而是周家用功勋换的,至于她入宫一事,也是周家一手促成。”
“你也不想想,以周云柔在周家的受宠程度,若是她不愿意,怎会出现在朕面前。”
皇帝冷笑一声:“可笑你自诩聪睿,竟被猪油蒙了心,竟连这一点看不清!”
顾明怀难得有这样无措的时刻。
皇帝每一个字都砸在他心上,让他觉得难堪至极。
他想认错,却不知道从何认起,他想辩驳,却无可辩驳。
最后,他只能站在那,往日的高傲尽数被打碎,像一个战败在诡计之下的落魄将军。
皇帝看着他,沉沉叹息一声。
若说皇室众人,他最亲近的人,无非是顾明怀。
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弟,是儿时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兄长’叫着的孩子。
可最终,不知是权利动人心,还是他走错了道,竟让自己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叹息之后,轻淡的下了命令。
“等下了船,你给朕好好治理江北一带,三年为期,若你想反了朕,自去努力,若你想通了,回京述职便是。”
这一刻,他摈弃了做皇帝的生杀予夺,只是作为兄长,给不甘心的弟弟一个机会。
可皇帝心里知道,三年后,他看到的,一定是回京述职的顾明怀。
这是他作为帝王敏锐的直觉。
顾明怀重重跪地,拱手道:“臣弟,谢过陛下。”
他转身往外走。
皇帝坐在那里,眼神落在他背影上。
下一刻,那道背影顿住了。
顾明怀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低沉:“皇兄,你多保重。”
这一句话说完,他才挺直了脊背大步离开。
另一边,江北地区某个宅院中。
昏迷了两日的我,猛然睁开了眼。
在我睁眼的一瞬,有人惊喜喊出了声。
“快去前院通禀其他人,家主醒了!”
一刻钟后,我被人扶起来靠坐在床头,面前是一字排开的年轻男女。
他们全都紧盯着我,眼里的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终于,最为年长的沈易忍不住了,他开口问我:“家主,你不是跟着宴王回京做生意去了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我一时哑然,想起顾明怀神色漠然朝我射出的那一箭,我心口依旧隐隐作痛。
见我没回答沈易的话,沈陆急忙说道:“家主不愿意说就不说了,就算生意失败了,您还有我们呢。”
其余人尽皆点头。
我眼眶突然一热,有些难受的开口:“这一次,确实是要重新开始,如今我什么都没了,包括大齐首富的身份。”
众人一惊,不过片刻,他们便开口:“就算你不是大齐首富,也还是沈家家主,我们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无需家主再去外面奔波。”
他们没有问顾明怀对我做了什么,也没有去问我在京城这段时间遭遇了什么。
对他们而言,仿佛我能平安归来,就是上天的恩赐了。
我闭上眼,轻声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等众人脚步声退去,我才重新睁开眼,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落下来。
我的生意走上正轨时正遇上江北战乱,那时顾明怀只说肩负着陛下给他的任务,便也无暇顾及我,我自己摸索着前行,却在押运货物回江北的山间,遇上了一群衣不蔽体的孩子。3
接下来的事情便很简单,那些孩子被我所救,成了我放在暗处的棋子,按照年龄大小,我给他们冠以沈姓,成立了江北沈家。
三年时间,不止我成为了大齐首富,江北沈家也成了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庞然大物。
从老大到小十二,个个都有着自己的兴趣爱好,而我,就成了那个神秘至极的沈家家主。
我擦了擦眼泪,或许这便是作为穿越者的好处。
我当时虽然喜欢顾明怀,但也还是知道留一手,知道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现在,我无比庆幸当初下的决定。
沈易医术了得,在江北一带素有神医之称,在他的精心照料下,不过半月,我身上的致命伤便好的七七八八了。
这天天气不错,我求着沈祈带我出去转转。
沈祈在外面一张冷脸,但在我面前,他依旧是当初那个怯生生的弟弟。
他苦着脸:“姐姐,大哥说了,你伤没好全之前,不准出府,要是我带你出去,大哥不赏我一顿家法才怪!”
我拍拍桌子:“我是家主,他也得听我的,我成天窝在这屋子里都要发霉了,小七,算姐姐求你,带我出去吧。”
沈祈眉心皱的更紧了,他捏着拳头想了又想,最后在我的哀求下,还是点了头。
等我收拾好踏出沈府时,门口那辆精致至极的马车,险些晃瞎我的眼。
拉车的是照夜玉狮子,马车四角吊着银铃,铃上刻着一个‘沈’字,上好的红木严丝合缝的造的车厢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就连车帘都镶着一圈金线……
我愣愣的看着这家价值不菲的马车,第一想法便是:我到底养了一群何等败家的小崽子?
沈祈站在我身后,风轻云淡的开口:“姐姐,从今以后,我们十二人便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我眼睛又烫了起来,有些狼狈的上了马车。
毕竟我比最大的沈易都要年长几岁,被他们看到我掉眼泪实属不妥。
马车缓缓前行,车窗帘子晃动的一瞬。
我隐约看到沈府门口,英英玉立的沈易站在那里望着我。
与此同时,江北城外,一队车马缓缓停下。
一个冷峻的男人勒马止步,掏出文书,扬声道:
“大齐宴王,奉圣命前来接手江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