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澄找到她,与她说了很多他们以前的旧事,什么十方楼门主之位,江湖刺客,周始的身份与她之前猜的相差不大,可听张子澄说起那些,仅只言片语,她便觉得心惊。
可有些话,她只想听周始说,即使他这一生都不会向她提起那些事,那又如何,她也只听他说。
少年放下酒囊,似是笑了笑,“你想听我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楚慕一点也不挑,眨着眼睛笑道:“我都听着,你要是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哼个曲也行。”
“哼小曲?”周始眉眼一挑,“楚慕,你是把我当成松竹馆里的小相公了吗?”
楚慕微怔,“松竹馆是什么地方。”这地方她听都没听过。
周始说完便后悔了,那种地方他也是有一次任务进去过,为了杀一个人,不过那夜的确是长了好大一个见识,“松竹馆就是……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的地方,十分风雅,反正我不会唱什么小曲!”
“哦……松竹馆,这名字确实风雅。”楚慕也没想太多,周始见状笑了笑,缓缓喝口酒,偏过头像是妥协一般道:“算了,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当个玩笑听听就好了,别当真。”
一听有故事,小姑娘立马来劲了,兴高采烈地点着头。周始想了很久,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有些犹豫,楚慕等啊等,等了很久才听到他开口。
少年声音很淡,不挟一丝温度,仿佛真的与他无关,只是个说客。他说:“不记得是多少年了,反正是在很久很久之前,江湖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不知姓名的剑客,那剑客所学的武功皆是上乘,势如破竹,很快便在江湖里打响了名声……”
楚慕听着,忽而打断他问:“阿始,这剑客是男是女啊?”
周始笑了笑,“自然是男子。”
他继续道:“这剑客初入江湖,一路上最喜欢做的事便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识了很多能人异士。除了打架,剑客平日里还喜欢与人对赌,他从未输过,也因此极为傲气,得罪了不少人,在一次赌约中,剑客输给了一位不会武功的姑娘。”
“并且,他们的赌约是一只手。”
“啊?!”楚慕吓了一大跳,“这这,这姑娘不会武功,剑客怎会输啊?”
“这姑娘是位医者,精通人体穴位,她使了点手段,只用一根银针便将剑客定住原地,剑客大意了,只能任姑娘摆布,所以输了。”
“后来啊……后来姑娘不要他的手,说我要你的一张手有何用,既然你已经输给我了,那你的人便是我的,你就以身相许吧。剑客自知理亏,只能灰溜溜的认了。”
楚慕听到这,不禁笑起来,“我猜这姑娘一定生得貌美,人也好,不然这剑客怎会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是的,她很美……”周始意识有些飘远,楚慕戳戳他的手臂,“那后面呢?他们这一路上又发生了什么?”
周始却说:“没有后来了。”
“怎会没有后来?”
“没有就是没有了,讲完了。”
小姑娘轻轻啊的一声,蹙着秀眉开始缠周始讲完,她才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没头没尾的故事,偏偏周始无动于衷,最后他实在是被楚慕缠的受不了了,才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周始将酒囊放在两人中间,悠声道:“你喝一口,我就讲完它。”
楚慕盯着酒囊,显得有些犹豫。
他算准了小姑娘不会喝酒,便也不会再缠着他讲完这个故事了。谁知楚慕只踌躇了一瞬便做了选择,拿起酒囊,看着周始,“阿始,你说话可要算数啊。”
周始眸光微变,楚慕没有迟疑,直接一口灌了下去。她从前也喝过酒,宫中每逢佳节便会设席,只是她不喜这股辛辣的味道,阿娘也常说,喝酒易误事,故此她很少喝。
然而她还是想的简单了,这酒灌进喉咙的那一刻,楚慕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这酒的味道实在太过浓烈,难以入口,她不禁捂着嘴咳了起来,周始见她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快挤出来了,不免一叹,“你这性子。”
他轻轻拍着楚慕的背,好一会,楚慕才缓过来,抹去眼角泪花道:“我没事的,你继续讲吧。”
这个故事,她一定得听完。
周始想了半响,才继续说道:“之后两人没再行走江湖了,而是一起回了家告知长辈,喜结良缘,成为夫妻。他们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安居了,安稳的过着日子,没过几年,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是位小公子。”
“这位小公子啊备受宠爱,从小就调皮,也不愿好好习武,经常被阿爹责骂,一挨骂就跑到阿娘怀里告状,说着阿爹的坏话,这个时候阿娘就会拎起阿爹的耳朵,小公子就趁机跑出去偷玩,冲爹娘做鬼脸。”
“日子过的很快,很快,一眨眼小公子就六岁了,他还是那么贪玩,不听话,那日下着连天的雨,正是初春,小公子偷跑到阁楼上去玩水,水没玩成,就看到有好多黑衣人冲进了他家里,那些人很厉害,也很高大,他们手里拿着刀剑,见人就杀,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那个时候,剑客已经老了许多,仅凭一人之力他谁都救不了,也无力抵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死在面前,后来,剑客他也挥刀自刎了。”
“他们全都死了,死在小公子面前。”
楚慕心头猛然一颤,抓着周始手臂,不安地问道:“那小公子他呢?”
周始笑笑,“小公子本来也是要死的,可那些杀他父母的黑衣人却对他说,只要小公子叫他一声义父,便能活。”
“楚慕,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他看向身旁满是忧色的小姑娘,语气平淡无奇,神色也淡淡的。
“我……”楚慕望着他,有些恍惚,“我不知道,我选不出来。”
周始说道:“他叫了,认贼作父,小公子被那些黑衣人带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那地方就像是地狱,每天都在死人,有的人是被人杀死的,有的人被饿狼果腹,有的人活生生被淹进冰湖,那里的人都是疯子,能活下来的人很少,很少,可那般活着还不如死去……”
周始断断续续说了很多,直到肩上忽然加重几分,声音才陡然停住。他偏过头,盯着肩上的楚慕,小姑娘整个人软的像团棉花,没力气般全靠了过来,双颊滚着红晕,一只手揽着他的胳膊,依偎在他身旁,半眯着眼意识已经迷糊不清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听见。
这酒太烈,他早猜到,楚慕会受不了,这次怕是要睡上几天了。
他摸摸她的脸,楚慕身子烫的厉害,如一块暖玉般侵蚀着周始的心,当温暖接近时,人的第一反应不是逃避,而是下意识靠近。
他仰头大灌几口冷酒,格外畅快,继续和楚慕讲着故事,“在十方楼里,小公子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撑下来的,一开始他也曾惧怕过,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想阿爹阿娘,他甚至动过一头撞死的念头,他怕,也恨,可他更想报此血仇,他发誓,定要杀了那些黑衣人,他要这些人一个个都付出代价,血债血偿,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忍辱负重十几年,只为报仇。小公子一步步往上爬,一个个解决,终于在一年大雪时分,杀死了他此生最后一个仇人,他那所谓的义父。”
“家仇得报,小公子终于可以下去见他的阿爹阿娘了,大仇得报,他本想送自己一程,了此残生,却又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一个烦人的小姑娘。姑娘要回家,叽叽喳喳的,拎着一只小公子最不喜欢的兔子,说要用兔子雇小公子送她一程,后来小公子同意了,因为他也想回家看看,小公子是干干净净的来到这个世上,也想干干净净的离开。若能再做一回清白人,此生已是无怨无悔。”
语毕,四周陡然静了下来,除了风声便只是身边极浅的呼吸声,周始偏头,看向身旁醉熏熏的楚慕,道:“故事讲完了,楚慕,你还在听吗?”
“…… ……”
没有得到回应,他又自顾自地说着,声音很轻,“楚慕,其实我今日很开心,不为别的什么,你来找我,我便开心,有很多事我早不在乎了,没什么的。”
他顿了一下,忽然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姑娘几分,盯着楚慕红透的脸,“好好睡一觉,然后就把这些都忘了吧。”
寒风肆虐,月明如镜,小姑娘睡得沉,整个人暖的像一团火,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低喃着什么,周始听不清楚,也没在意,他伸手揽住女子纤细的腰,用身上的裘衣包裹着她娇小的身躯,轻轻一用力,直接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酒囊已经空了,倒在地上干瘪瘪的,他也随手拿了起来。
长夜漫漫,天边星光璀璨如河,月皎皎,风阵阵,地上的长影拉成一团,长廊帘纱轻轻飘动,勾勒出两人的身影。
周始抱着她回房。楚慕的脸贴着少年坚硬的胸膛,小姑娘没什么意识,两只手攀住他的脖子,不安分地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