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微风轻拂。
老人温柔地将妇人的头发浸湿，然后放了几片薄荷叶进去。
他将头发泡了泡，嘴里还念叨着：“你就喜欢用薄荷叶洗头，若是下辈子我没在你身边，也不知道谁能记得这回事。”
老妇人咧嘴一笑，脸上的纹路皱成一块。
她摇摇头：“不妨事，若我先走了，定是会在奈何桥前等你的。等到你，我再走。”
老人闻言，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却是笑道：“听人说那里冷哩，我哪会让你久等？若是等到这一天，我将你后事处理好了就来寻你。”
两人说着，相视一眼，却是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白羽看着这一幕，心里不自觉颤了一下。
从前阿娘常说，若是今生能得一相伴白首之人，便什么也值得。
可是自古孟婆，便就没有一个姻缘圆满的。
看了好一会儿，她突然转身要走。
“你去哪？”张宇叫住她。
白羽扭头看了一眼远处恩爱的老夫妻，道：“若是吃下仙丹，定能保她百年无虞。”
张宇不由皱眉：“天道无常，不管他们吃多少仙丹，天命注定她已无寿元，便强求不来。”
白羽的背影愣了一瞬，还是往孟婆庄去，只留下一句：“阿娘说了，事在人为。”
看着白羽远去的背影，张宇若有所思。
从前他只觉白羽执着痴傻，可如今，这股痴傻劲反倒是很多人没有的。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尝不是大勇大智？
……
不过一盏汐功夫，白羽依誮揣着孟婆庄拿来的仙丹回来了。
老妇人的头发已经洗好吹干，老人正细细为那老妇人绾发。
白羽上前，老人正好为她插上那支旧荆钗。
两人见到白羽，也都认识。
“白羽小主，您怎的来这里看我们两老家伙了？”老妇人慈善笑着，拉她落座。
一旁的老人也忙替她在一旁的木桌上倒上一杯水：“就是啊，若是有事，您唤我们过去就是了，何必大老远跑这一趟。”
白羽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枚仙丹，放在老妇人手中：“阿婆，你快吃下这仙丹！”
二老对视了一眼，有些不明白。
老妇人这才开口问道：“白羽，这是……怎么了？”
“我阿娘说了，这仙丹是能延年益寿的，阿婆您吃了一定能长寿百年！”
老妇人这才明白白羽的来意，可是她看了一眼手里的仙丹，又重新塞回给白羽。
看白羽的样子，老妇人笑道：“白羽，阿婆知道你是黄泉最善心的孩子，可是天命有道。”
何为天命？何以为道？
白羽不理解这般深奥的道理，只是苦着脸问：“阿婆，你不想再陪陪老伯几年吗？”
二老看着对方，默契地相视一笑。
“世间既有生死，便是因为众生寿数皆是有限，若能长生，谁又会觉得生命可贵呢？”
这一问，倒是把白羽问愣住了。
如果没有生死，世间人怎么知晓珍惜二字？
可是，白羽不甚理解，她只知道，美好的东西就应当努力抓住才是。
老妇人将视线落在一旁的张宇身上，又问了一句：“上神华然天资，可知何物最为可贵？”
这突然一句，让张宇不由得有些发愣，何物最为可贵？
见他不答，老妇人只是笑笑：“白羽，实则你是最为通透之人。”
白羽只是拉着老妇人的手叮嘱道：“那阿婆你且歇息，我不吵你们了。”
老妇人笑着点点头，没有多言。
几日后，孟婆庄。
白羽刚倒了一杯汐，将汐杯放在桌上，可是她一下没有放稳，汐杯掉了下来。
杯子打碎在地，滚烫的汐水溅了她一身，她慌忙站起来，而手心已经烫红了一块。
阿楠闻声而来，看见这景象，忙拉开她：“小主人，你怎么了？诶呀你这都被烫红了。”
白羽没来由的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
“阿楠，我今日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阿楠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吧。”
话音刚落，白羽眼前闪过一道白烟，而后张宇就出现在她跟前。
不等白羽反应过来，手腕上就多了一份力道：“跟我走。”
都没有拒绝的权利，白羽就被带到了黄泉深处，依旧是那座破旧的房子跟前。
只是，跟上次不同的是，房子前没有二老的踪迹，倒是房子里有声响。
屋子的门没有关，白羽看过去就能看见在大堂相互依偎着的两位老人。
老妇人依偎在老人怀里，看这模样怕是已经快要不行了。
“我们走了半辈子了，我这一走，还真放心不下你。”老妇人靠在他肩上笑道。
老人跟着一笑，声音有些哽咽：“无妨，你放心的走，我腿脚好，还能追上你。”
黄泉声声呜咽，抬眼看去，黄沙漫天，远远的让人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老妇人攥紧了他的手，眼眶红了一圈：“就怕你记性不好，怕你下辈子就找不到我……”
话还没有说完，老妇人便咽了气，手无力垂下，却被老人紧紧握住。
老人笑着，一滴浊泪从脸庞缓缓滑落：“我忘记谁也不能忘记你啊。”
似乎是感受到什么，一直没有动静的唤魂铃响了一阵，声音清脆悦耳，久久不能消散。
一滴金色的眼泪被铃铛引过来，融入铃铛没了踪迹。
白羽手里拿着那只铃铛，看着眼前一幕，只觉心中有些堵得慌。
“原来，这就是至纯至善之泪。”她喃喃一句，捂上了自己的心口。
原来世间至纯至善的眼泪是相濡以沫，是能让人觉得心底动容的。
一阵大风而过，黄泉一缕幽魂飘出，老妇人已变成年轻时的样子了，她幻身在白羽跟前。
“白羽，你来了。”
白羽点点头，轻唤了一句：“阿婆。”
老妇人应了一声，冲她笑笑：“白羽，阿婆要走了，还望你以后一直有颗至纯至善之心。”
这世间魂灵，只在五行之中，便都有轮回，从前阿娘总说能去轮回是件喜事。
现如今，她似乎理解了一点点，轮回意味新生，新生便有新的期望。
看着老妇人的背影隐在黄沙里，最后一点也看不见。
屋内老人终于泣不成声，痛哭起来。
白羽有些动容，想要上前，却又被张宇拦住。
张宇瞥了一眼屋内，只是道：“众生的悲欢不同，你若不能感同身受，又如何宽慰？”
白羽上前的脚步愣了一下，失PanPan去挚爱之痛，她如何理解？
她连拥有都不曾，谈何失去？
白羽垂下眼帘，半晌才问了他一句：“第二滴眼泪，该去何处才能寻到？”
如今，她能指望的，也就是寻到眼泪，让阿娘重新回来。
张宇看着她，在他面前，她已经鲜少露出从前那般欢喜的样子了。
想来，于她而言，他不过就是一个能够帮她救回孟婆的帮手罢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是他心里竟是一点也不欢喜。
张宇深吸了一口气：“明日我带你去凡间，到了凡间你不能随意施法坏了凡人命数。”
白羽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知道了。”
说完，她没有任何停留，转身离开，回了孟婆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