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那天晚上之后，我和江黎达成共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把他送出我家门。
临走之前他问我陈析年是什么人，我说是一块狗皮膏药。他颇为严肃地告诫我：“殷宁，我得提醒你，我经手过很多人，我自认看人算准的，这个陈析年，不是好惹的。你自己要当心些，千万别把他逼急了，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来。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每晚送你回家。”
我谢谢他的提醒，并没有麻烦他。他不能保护我一辈子，我总有会落单的时候，万一陈析年真的发疯，搞不好还会连累他。反正我和陈析年的账早晚要算，有些事，终究还得我自己来面对。
五天后，我又在我家的楼道里见到他了。
准确来说，是我被他抓住了。
我照常开门的时候，他从上一楼层蹿下来，抢过钥匙开了门，率先挤了进去。
我没有撵人，安静地关好门，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拿出手机看了看，又收回。
他捧着水杯，一口都不喝，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陆殷，我想不通，我为你做了多少事？哪件做得不好吗？你不满意？你凭什么、为什么、一声不吭你就跑了？！我在你心里是个利用完就踹的玩意儿是吗？”
我点了点头：“是啊。”
他的表情凝固了。
“你在我心里，就是个利用完就踹的玩意儿。”
他冲上来揪住我的领子，脸近在咫尺，这份还不错的皮相，如今上面只有扭曲狰狞。
我坦然直视他的目光，凛然开口。
“我跟你说了很多我的事，只有一件事，我没告诉过你。”
他缓缓松了手，盯着我，目光中隐约有些渴盼。
也许他有期盼着的答案。但那与我无关。
“你知道当初陆诗妍为什么会找人强暴我吗？”
我看见他的目光逐渐暗下去。他不是傻子，我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就懂了。
“是因为你，陈析年，是因为你！陆诗妍对我拳打脚踢的时候，就因为你一瞬间的见色起意！就因为你问了一句我多少钱！陆诗妍找人强暴了我，因为她喜欢你！陆诗妍和李雪燕当然是欺负我的罪魁祸首，你在其中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啊？！”
他嘴唇翕动，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开始辩解：“无论如何我都没跟她一起下手打你不是吗？她找人糟践你是她的错，我也替你报复了，是千倍百倍地报复回去的，你还不满意吗？我知道你可能很在意这件事，但我告诉你，我不在意，我不嫌弃你被人强暴过……”
“不是，不是这样的陈析年。”我后退两步，想从他脸上看到些迷途知返，但是很可惜，没有，于是我继续说下去，“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你嫌不嫌弃对我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任何人嫌不嫌弃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的人生只为自己而活。再说了，直至今日，你依然没弄清这一切的重点。你为什么会突然没头没尾地提起这个你自己知道吗？我告诉你，因为你骨子里就不敢承担，你怕面对我的怨怼，所以选择用这种愚蠢的观点转移话题。但陈析年，不管你怎么狡辩都没用，我恨你，我讨厌你！”
我恨他。
我讨厌他。
他应该很讨厌听到这种话，眼睛因为情绪激动变得血红，突然朝我扑过来，把我死死按在墙上，一只手钳住我双手，另一只手掐住我脖颈：“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事吗？这样的后果是我故意造成的吗？后来我做的一切对不起你吗！你有心吗！你讨厌我？你凭什么讨厌我？不是你让我去勾引李雪燕的吗？你和我有什么区别？我们不是一类人吗！”
他一声比一声激动，一声比一声高，声音炸在我耳边，炸得我耳膜痛。我以不亚于他的分贝喊回去：“我不是陷害无辜者，我是要复仇，我妈就死在李雪燕手里，我已经很便宜她了！我本来是准备离开这里继续过自己的人生的！如果不是陆诗妍对我步步紧逼毁了我的人生，我不会做出这种选择，更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我们从来就不是同类人！霸凌别人，暴力伤害，强暴女性，作践别人的自尊！你别把你的所作所为全都推给你的家庭和你家的钱！你真就没有别的路走吗？我告诉你陈析年，这世界上一万件事儿都能替，唯独做人这件事儿，谁都替不了谁，路都是你自己选的！你就是我——最恶心最厌恶的那种人！就算没有当初那件事，我也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会爱上你！你数过你伤害过多少人吗？被伤害一次，你就受不了了？”
他掐着我脖颈的手逐渐收紧，我渐渐喘不过气来，他就用血红的眼死盯着我，像是努力想看进我的灵魂最深处，看看我究竟在想什么，与此同时，他的控诉还在继续。
“这都是借口陆殷，都是借口！我为你做了多少事？我找人轮暴陆诗妍，弄废了她的身子，在她身上刻字，我都是为你出气！我勾引李雪燕，让她怀孕，我也是为了你！你搬到我家之后我还听见风言风语有人说你是校鸡有人说我什么货色都要，我开车把他腿撞折了！何瑶，就在食堂找你麻烦那个，你以为我后来让她好过了？她连毕业证都拿不到！陆殷，我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我为你什么都做了，但你怎么能这么绝情呢！就算你是块石头，也该被捂化了吧！是我做得还不够，还是你太贪得无厌了！说啊！”
我呼吸都已经很费劲了，断断续续地说话：“别说得……好像……你为了我…才脏了手。这些事……在认识我之前……你做得只多不少…咳咳……只多不少吧！”
他还想说些什么，门被撞开了，警察带走了陈析年。
过了片刻，江黎也来了。
“你可以不用去做笔录，在家好好休息吧。”
“谢了。”我冲他道谢，实在是没有多留他的精力，他也识趣，没多打扰我。
放陈析年进门时，我拿出手机做了两件事。
一，打开录音功能。
二，给江黎发消息预备救我。
陈析年没有被关太久，但是放出来之后，我也没见到他，听江黎说，他已经回到原本的城市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那一番话刺激到他，让他对我彻底心死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倒是好事。不论对我还是对他，都是。
没了他的骚扰，加上江黎的配合，我就能心无旁骛地搜集陆明峰的罪证了。大概调查了一年，我发现，陆氏企业的经营存在很大问题。身为一个食品企业，竟然视食品安全为无物，为酸菜面采购的酸菜，竟然是农户用脚踩过的；旗下的一款香肠里面经常吃出杂物来；采购快烂掉的橙子制作橙汁，这导致橙汁总有一股诡异的发酵味，但是对外宣传却说是最新鲜的澳洲鲜橙；甚至连病死猪，豆猪肉米猪肉也敢收来做肉松。
就是这样，他却从来没在食品安全检查中翻过车，究其根本，都是因为贿赂了相关人员的关系，贿赂金额只多不少，绝对算得上数额特别巨大，而且他送出去的贿赂除了钱还有女人。
高温灌装车间因为设备的不当操作死过工人，这件事竟然就被压下去了。
更可怕的是他这些年来在账目上做的手脚，偷税漏税十几个亿，做账侵吞公款三个亿。
至于他在外面的那些小四小五小六，相比之下都不算什么了。
我觉得已经差不多可以结束了，陆明峰还对危险浑然不觉，还让我去跟联姻对象吃饭见面呢。
我答应了，我不抗拒。陆明峰出事之后，公司大概率是我的，我当然需要助力。至于爱情什么的，我早就不指望了。
但是出乎我意料，到了包厢里，我看见的人，是陈析年。
我知道他家家大业大，但却不知道他家就是陆明峰想联姻的家族。
双方长辈都在，陈析年装得人模人样，我也是。他给我倒茶，说，陆家大小姐真是今非昔比。他家人就问难道我们认识？他又否认。众多如此似是而非的把戏，非要让我难堪下不来台。
我厌恶这样的虚伪气氛，借口补妆离开包厢，他却跟了出来。
他盯着我，似笑非笑：“陆殷，发达了，不认人了，是吗？我告诉你，这场联姻，一定会成的，你铁定嫁到我们陈家来。你等着。”
我眨眨眼，想了想。
“好啊，陈少，我等着。”说完，我顿了一下，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同意联姻。”
他显然还恨着我，掐着我的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语气中有隐隐的威胁：“联姻当然会成，你同不同意都会成，但是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你以为时至今日你还能风风光光地做陈家少奶奶吗？我不十倍百倍千倍地折磨你，我就不姓陈，等着，等着你的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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