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霆川盯着那张遗像看了两秒,而后挪开了目光。
“寺浅眠知道你拿着她的照片做这种恶作剧吗?还是说,这又是她想出来的新点子?”
他黑眸里墨色翻涌,藏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颤。
字字如刀,刀刀都割在他自己心上。
寺浅眠自杀了两次都活了下来,现在不过是一张遗像,能代表什么?
崔霆川这样想着,胸腔中的惧意转为怒气,他看向孟真茹的目光冰冷。
“庾山青,把她给我赶出去!”
就在庾山青准备上前的那一刻,门口再度响起一声暴喝。
“我看谁敢!”
徐宸高大的身形骤然在门边出现,他身上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性。
他走到孟真茹身边,目光瞥过站在台上的崔霆川,棕色的眼眸中透着寒意。
“崔霆川,动她就等于动浅眠,你真要做的如此不留情面?”
崔霆川冷嗤一声:“徐宸,你就这么喜欢管别人的家事?若有一天,别人拿着你老婆的照片做遗像,你未必会比我好半分!”
徐宸神色沉凝,语气中带着冰冷的锋利。
“是不是只有看到浅眠的尸体,你才能不自欺欺人?”
崔霆川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徐宸。
“你胡说八道什么!”
“市中心医院有寺浅眠的死亡证明,你大可以去查。”3
徐宸寸步不让,他将气的泪流满面的孟真茹隐隐护在身后,吐字清晰:“崔霆川,人在时你没有珍惜,人死了你不相信,浅眠这辈子跟了你,是她最大的悲哀。”
说完,徐宸转身,对孟真茹道:“跟我走,浅眠的后事我来安排。”
孟真茹半个字都没说,径直跟着徐宸离开。
崔霆川咬紧牙关,片刻后,拔腿朝两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沈昕彤脸色一变:“霆川!”
可崔霆川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台下快门声疯狂响起,庾山青适时出现:“各位,抱歉,今天的发布会到此结束。”
等送走一众记者,庾山青才回到沈昕彤这边,他眼里划过一丝厌恶。
“沈小姐,先回去吧。”
沈昕彤木然抬头看着他,轻声问:“寺浅眠死了?”
庾山青身体一震,忍不住开口:“一切没有结果之前,还请沈小姐慎言!”
沈昕彤扫了他一眼,到底是没再说什么,跟着庾山青离开了崔氏。
另一边,崔霆川将车停在市中心医院。
看着那成片的雪白大楼,他心里无端冒出寒意。
在车旁站了很久,他才抬銥誮脚往里走。
一楼门诊部。
人来人往,崔霆川什么都没想,径直走到一个窗口。
里面的护士朝崔霆川问道:“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崔霆川面无表情的开口。
“有人说,我老婆在这里。”
一句没头没脑让人根本理解不了的话。
护士眼神微变,再度问:“好的,麻烦请您提供家属的姓名,我帮您查一下。”
“寺浅眠。”
一分钟后,护士脸色沉重。
“你是寺浅眠女士的家属?”
崔霆川骤然攥紧了手,他嗓音发紧:“嗯。”
“寺浅眠女士,已于今天上午十一点二十七分宣告死亡。”护士抬起头,看向崔霆川的目光带着几分怀疑,道:“你说,她是你老婆?”
崔霆川迎着她的目光,身子晃了几晃。
他俯身,直直的看着那护士,吐出的字仿佛夹带着冰碴:“你……说什么?”
护士不耐烦将一张纸拍在窗口柜台。
“喏,自己拿去看,寺浅眠在我们医院治疗了好几天也没见你,人都死了你在这里问!”
崔霆川的目光落在那张黑字白纸上。
寺浅眠的死亡确诊单。
深夜,崔霆川坐在家里,亮堂的吊顶灯将客厅照的纤毫毕现。
也显得这个曾被他当作家的地方愈加冷清。
崔霆川面前摆着那张死亡确诊单,耳边回荡的,却是护士最后的那句话。
“尸体?被寺浅眠女士的朋友带走了,不在我们医院。”
孟真茹的能耐他清楚,是个精英女强人,可没本事联合医院一起骗他。
所以,眼前这张死亡确诊单大概率是真的。
空气中的寂静无端让人头皮发麻。
崔霆川猛地打了个冷战。
从下午看到寺浅眠的遗像开始,崔霆川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就断了。
之后的行事,完全是依靠本能。
有这样一种反应,是你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崔霆川的时间,仿佛停留在看到寺浅眠那双带着笑意的眼那一瞬。
直到现在。
他陡然动作急切的拿起手机,向来理智的人,连找寺浅眠的电话都找了好几分钟。
崔霆川按下拨号键,那边依旧是冰冷的机械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一遍又一遍,电话那边的机械音不厌其烦的重复着。4
崔霆川牙关咬的咯吱作响,声音断断续续不成句。
“浅眠……接电话,别不接……”
“寺浅眠,别玩我了,这样的游戏不好玩。”
“寺浅眠!”
每一次喊出寺浅眠的名字,崔霆川的眼圈便红上一分,最后几欲要滴出血来!
不知道拨通了多少次,不知道念了多少句。
那个名字在嘴边转来转去,却再也得不到应答了。
最后一次拨通,屏幕闪了闪,然后彻底归于沉寂,竟是没电了。
崔霆川看着那漆黑一片的屏幕,颓然朝后一靠。
寺浅眠,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你说过的!
刺目的灯光如同水银宣泄,冲进崔霆川的眼球。
让他眼睛骤然发胀。
他不自觉的闭上了眼,可寺浅眠的脸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崔霆川静静的靠在那里,平坦的胸膛,甚至看不出什么起伏。
恍若一尊遗落世间多年的石塑。
这时,门被敲响,崔霆川猛然睁开眼睛。
寺浅眠,你回来找我了是不是?
他从沙发上起身,踉跄着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霆川,抱歉不请自来,我很担心你。”
冰冷从门把手透过崔霆川的手掌,直直钻进心里。
他站在门口,身形半分未动,看向一脸担忧的沈昕彤,眼神冰冷。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这里你不许来。”
他语气平常,可沈昕彤知道,他生气了,顿时心里一慌。
“霆川,对不起,我打不通你电话,我不是故意的,我……”
“给我滚!”崔霆川如同一只被人侵入领地的雄狮暴怒出声,“这是我跟寺浅眠的房子,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出现在这里!”
沈昕彤浑身的血都好似凝住了,她不由自主退后一步,眼中蓄着不可置信。
“……对不起,我马上离开。”
没等沈昕彤转身,崔霆川‘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止不住的喘着粗气。
这些年,他在外面玩的再无法无天,也从来没允许过任何人来这里找寺浅眠。
这是他们的婚房,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他们一起置办的。
外面的温柔乡再好,也抵不过这一处安宁港。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忍心将寺浅眠一人丢在港口,永无止境的等他回来?
崔霆川蹲下身子,高大的身形蜷成一团。
蓦的,从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致悲恸的呜咽。
从今以后,山河远阔,清风万里,他的浅眠之舟,再也回不来了。
整整三天,崔霆川都没去公司,那场发布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因为发布会上发生的事情,崔氏的股价都跌了不少。
董事会已经对崔霆川提出不满了,但在这种紧要关头,当事人竟然不在公司!
最后,庾山青是在ENR会所找到他的。
看到崔霆川的那一瞬,庾山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来一丝不苟的人,下巴上胡子拉碴,身上的衬衣皱皱巴巴,散发着难闻的酒味。
崔霆川眯着一双醉眼看他,语调随意:“庾山青,你是来陪我喝酒的吗?”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桌上的酒瓶。
“但是酒没了,你想喝,我再让侍应生拿。”
“你坐,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不如一起放个假,不醉不归。”
庾山青看着他,沉默两秒,闷声开口:“崔总,孟小姐送来请柬,邀您参加……葬礼。”
包厢内骤然沉寂。
庾山青没说是谁的葬礼,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崔霆川坐直身子,眼中醉意仍在,神思却清明许多。
他突然开口:“你说,寺浅眠怎么会死呢?”
“她明明那么坚强,明明是所有人都称赞的铁娘子,明明忍了这么久,为什么要寻死?庾山青,你说她是不是傻,我可以让她后半生安枕无忧,她为什么要死啊?”
庾山青放在身侧的手捏紧,不长的指甲狠狠陷入肉里。
他看着崔霆川,轻声道:“可能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可能她觉得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崔霆川掀起眼皮看向他,道:“你也在怪我是不是?”
“我只是个助理,从来没有质疑上司的习惯。”9
崔霆川定定看了他许久,才道:“给孟真茹回电话,寺浅眠是我的妻子,她的后事,只能让我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