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匆匆脚步声,齐擎匆忙进门,脸色苍白,道:“找到成姑娘了!”
阿俏并没亲眼看见成芸的尸体,据陆启所言,见着腐败尸块当场有人呕吐昏厥过去。
官府下死令严禁将此事外传,尸体停放在南华寺大殿,由于缺少头颅,只能召成鸿父子前去领认。
山阶下,阿俏无言。
十七靠在树下,问:“你不去看看?”
她摇摇头,“玄水阁的仙长已看了,出不了错。”
“那几个修士?你信他们?”
这话说得有意思,“要是玄水阁弟子都瞧不出,我去了自然更没用。”
十七难得没怼她,抬眼看向寺门,半晌,问:“你昨夜,为什么去找荣德?”
阿俏一愣:“师兄误会了,我哪儿来的胆子。”
她将先前说辞又搬出来,说得满腔真挚,连自己都相信。十七听了却直皱眉,语气不耐道:“来找什么?”
阿俏顿时噤声。
她其实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平时或许能耍点不痛不痒的小聪明,但若遇见大事,只会多说多错、漏洞百出。
“师兄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十七睨过来。
她吸气,闷声道:“来找元极丹。”
十七神色有所松动。
她解释:“师兄有所不知,我来清玉宗并非拜师,而是疗伤……我有离魂症。”
“离魂症?”
阿俏便将合庄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以来解释离魂一事。
当然,提起徐薇,稍有滤镜润色,说他至纯至善,风姿绰约,自己的命便是他救下的云云。
哪知十七听了,表情堪称诡异:“纯善?”
她认真点头:“我听闻鸿野一战尊者重伤,多年闭关。提前出关恐怕也是因为察觉到了九州邪修有异。”
十七忽然冒出一声嗤笑,笑得眉飞色舞,前仰后合。
阿俏莫名其妙,然而十七已然癫狂了,连剑都险些扔出去。她只能无语地等在一边,等他笑完才揉揉抽搐的嘴角,和善地问:“师兄何故发笑?”
十七捂着肚子:“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阿俏更加茫然: “谁?”
“徐薇。”
好家伙,她吓了一跳,恨不得冲上去捂他的嘴,“师兄怎能直呼尊者姓名?”
“那怎么叫他,徐紫薇,徐十七?”
阿俏头皮直发麻,她觉得这小子不止脑子有病——从没见过这么逆天的人,生怕自己多活一天。
“尊者救过我的性命,”她梗着脖子,小声说,“是救命恩人。”
这么说,俨然带有故意成分。
说完她的脸就红了,灰溜溜地站在树荫底下,好似一只染色的土画眉鸟。
十七问:“你要以身相许?”
“放屁。”
这句粗话说得无比顺口,一口气抒发了她心中所有情绪。十七居然愣了一瞬,待回过神才撇嘴,将剑换了手,道:“不是就好。”
阿俏没好气:“为什么?”
“因为他活不了多久,”十七靠近,盯着她,口吻极为恶毒,“你要是喜欢他,嫁过去只能当寡妇。”
阿俏当场怔住。
徐薇会死,无可置疑,但决计不是十七口中的“活不了多久”。
原书的剧情里,尊者开启紫薇大阵在鸿野战后两百年,眼下九州尚在休养,徐薇绝不会在这时候出事。
难道……
阿俏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时间又变了。
不,不对。
时间线崩坏到这种地步,已经完全脱离原书,徐薇作为关键人物,不可能缺席重要情节。
他是主角,若死了故事便该终止了,九州覆灭只在顷刻之间,十七定然是故意吓唬她。
可他语气断然,仿佛早早预见了徐薇的死亡,阿俏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狡黠神情,只看见居高临下的蔑视,不由感到彻骨的寒冷,握紧双拳,后退了一步。
十七半眯着眼:“怎么,伤心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想到这儿,阿俏倒吸了一口气,手剧烈地抖动起来。
深林郁郁,枯木再春。
紫薇大阵,开启过了。
“取因果,分九佛,三日祭,成金身。”
陆启将卷宗放下,“这到底是什么邪功?”
一旁陆明眉头紧锁,同样毫无头绪。
满箱卷宗,找不到这十二个字的出处。
是时,嵇无双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人。
二人立马恭敬道:“尊者。”
应玄微微颔首:“如何?”
陆启:“我们在藏匿成芸尸体的金身佛座下发现了镇灵符。”
镇灵符专用来镇压异死尸首,以防邪祟。成芸惨死尸首异处,怨气极重,若没镇灵符可能就被妖物吞了。镇压成芸的符上写有十二字:取因果,分九佛,三日祭,成金身。
“字是后添上去的。”陆启将镇灵符递过去,“用的是血。”
血迹凝固已久,字迹干净,但符纸破损得厉害,似遭揉搓过。
应玄接过只看了一眼,便抬手捻指,凭空窜出一朵蓝火,将符纸烧了个干净。
陆启困惑,“尊者?”
应玄收手:“你二人如何?”
陆启忙道:“我和陆明都好,但梁丘妙空修为深不可测,师姐与他交手受了伤,多亏清玉宗的二白前辈出手相助。”
说着,他犹豫道:“尊者,此行我们遇见了两位清玉宗弟子,他们对梁丘之事,似乎十分清楚。”
陆明看过来,陆启掂量,低声道:“清玉宗销声匿迹已逾百年,邪修一事……会不会与他们有关?”
*
传说天柱秘境下是一条往生河,所有生灵死后元神、魂灵都将流入河中。成芸大概也和万千死去的普通人一样,魂归天柱,等待往生。
成芸死得诡异,灵堂就地设置在南华寺后山。据说元府也出了一份力,但元公子受惊昏厥不能到场,只派小厮过来烧了几张纸。
至于元老爷,事发后当即与梁丘割席,梁丘随行之物皆被缴收。
夜色清寂,月亮高挂。跪诵经文的和尚终于睁开眼,起身一拐一瘸地下山了。
南华寺被封,官府将寺内诸众押遣出城,这些和尚在狱中受刑伤重,能留下小命已经十分不易,没想到居然有人罔顾禁令,偷偷为成芸诵经超度。
十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大晚上又乱跑找死?”
阿俏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成鸿正坐地休息,动静大了恐怕会把他吵醒。
十七远远看了眼,嫌弃地从树后站出来,觉得她这副做贼模样太难以入眼,“不是说成芸有个弟弟?”
听闻成芸尸体被找到那日,成弟大闹了一通,要去找元公子拼命,不过被成鸿拦下了,眼下守灵没来,估计被关在家中不允出门。
阿俏心情复杂,自己穿书消失,不知道李坚会是什么反应。
“还不回去?”十七的语气已开始不耐烦。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将头上的发簪抽下来,拿丝帕包好,放在树下,“走吧。”
下山缓慢,两人穿梭在山林间,一时无言。直到看见南华寺宝殿轮廓,阿俏突然道:“师兄,我想去南华寺再看一眼。”
十七语气不善:“回去。”
“你先回去吧。”说完她拎起裙角就要跑,岂料十七眼快,阿俏刚转身,眼前一晃,一把剑鞘拦在身前:“你还要送死?”
阿俏倒吸了口气,看着他,满脸惴惴。
过了或许是一炷香的时间,又或者只是吹过去一趟夜风,十七收回剑鞘,冷声问:“为何执着此事?”
“成姑娘年纪轻轻,我心有不忍。”
“再不忍她也死了,你若真不忍,初来淮阳就该有所动作。”
阿俏哑然,“师兄觉得我是故意的?”
十七眼神顿时变得极奇锋利,锋利得好似在盯一具尸体,说出的话也夹进冰刀子:“世人都好悲天悯人,演着演着就连自己都信了。你既能预知,又何必做些假惺惺的功夫。”
这话没头没尾,阿俏先是一阵迷糊,好半天回过神才品出味道——他居然以为自己事先预见了成芸的死亡。
这么说也并非完全没道理,她的确知道成芸会死,但绝非自我欺瞒。若能预见准确时间,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这么想着,她悲剧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有圣母潜质。
“师兄不让我去,那我就不去了,”阿俏吐出一口长气,放下裙角,理理头发,端庄道,“劳烦师兄传音二白长老。”
十七拧眉,“你又折腾什么?”
阿俏看向他腰间的玉令:“回清玉宗。”
——时间已溯,世事可转,她要救徐薇。
阿俏跃跃欲试。
阿俏雄心壮志。
阿俏信心满满。
然而,十七只是由上往下将她扫视了一遍,口吻毫无人性:“凭什么?”
阿俏懵懵:“我虽愚笨,但在外山当个打杂的绰绰有余,师兄未免太看不起我。”
十七笑了,月光底下抱着臂,笑容“恶毒”,“我凭什么帮你传音?”
阿俏:“……”
我可去你的吧。
她一垮脸,拎起裙边,一声不吭地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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