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声闷响,容砚还未近身就被烛阴打落在地,一口鲜血吐出,衣衫被划开了一条口子,露出小腹的伤口。
那伤口深长,本是已经结痂,可刚才一下,伤口又重新裂开,鲜血缓缓渗出,染透衣衫。
郁宁初看到那伤口,眼瞳不由微缩了下。
那应该是上次去瀛洲的时候被梼杌所伤,伤口泛着黑色煞气,这才一直反复。
来不及多想,烛阴一声怒吼,整个幽冥殿跟着晃了晃,而后烛阴欺身上前,张开血盆大口,正欲一口将容砚吞下肚。
郁宁初提剑闪身,一剑劈过去,这才打退了烛阴,双方缠斗起来。
烛阴本就受伤,加之郁宁初身负沉水珠,现在的它根本不是对手,交手片刻,只得灰溜溜沉入血池没了踪影。
见烛阴败退,郁宁初收剑去看容砚,她脸色苍白,意识昏沉。
他把她扶起来,盘坐运气,帮她疗伤。
伤势稍作好转,容砚缓缓睁眼,脸色却仍是难看。
“你伤势严重,需得卧床休养几日,我带你回孟婆庄。”郁宁初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可他才刚握住她的手腕,容砚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郁宁初的手愣在空中,从前,若是他拉她一把,她定能欢喜许久。
可是如今,容砚竟甩开了他的手。
容砚不顾身后郁宁初有何反应,抬眼看见殿中明台之上,有什么东西熠熠发光。
不知为何,容砚心里抖了一下,跌跌撞撞跑上前,看到眼前零落的残魄愣在了原地。
孟婆残魄为独有的暗夜幽蓝之色,那残魄之上还有容砚熟悉的气息。
是阿娘!是阿娘的残魄!
她的心阵阵发痛,就像被人掐着脖子一般喘不过气来。
原来阿娘真的已经陨灭,她真的从此没有阿娘会护着她了。
“阿娘——”她痛呼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跑上明台,用仙力集回那些破散四碎的灵魄:“阿娘,你不会不要容砚的对不对?”
“阿娘,我们回家,我听你的话不会乱跑出孟婆庄了,阿娘你回来好不好?”
可是空荡的大殿只剩下她的低泣和痛哭。
一旁的郁宁初沉默地站在一旁,孟婆乃为尊神,法力之强,修为之高,他亦不曾想孟婆真的会在幽冥道陨灭。
最后,孟婆的精魄化作一块幽蓝晶石,容砚握着那块晶石,一遍遍呼喊着。
直到她声音嘶哑,连哭都哭不出声来。
她握着晶石,眼神慢慢变得空洞。
……
恍恍惚惚回到孟婆庄,容砚眼中已无一丝光彩。
郁宁初同她说话,让她休养,她也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充耳不闻。
走到孟婆庄,庄里的小厮阿楠见到容砚,忙迎上前:“小主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容砚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眼中希冀:“阿楠,你跟着我阿娘最久了,你快告诉我阿娘怎么才能活过来?”
提到孟婆,阿楠的眼圈也忍不住红了一圈,看容砚哭过的双眼,也是心疼。
阿楠垂眼,摇了摇头。
容砚失望地松手,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我去找冥王,他掌管世间亡灵,定然知道如何让我阿娘轮回重生!”
孟婆庄再往前去,过奈何桥,渡忘川便是冥界。
但是忘川是亡灵之河,等闲活人想要横渡忘川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神仙,也鲜少能有一口气腾云而过的,寻常都是由忘川河畔的摆渡翁摆渡过河。
容砚与郁宁初一路行至忘川,可是渡口摆渡的老伯却是不见踪影,只有几个亡者在渡口游荡着。
“这不是容砚吗?怎的到忘川来了?”一位老人认出她来,笑意盈盈地凑了上去。
容砚记得,这老伯之前在黄泉同她一直聊天来着。
她冲他淡淡一笑:“老伯,你可知今日摆渡的老翁什么时候来?”
老伯摸了摸胡须,摇摇头:“听人说已经几日不来了,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容砚眼神一暗,脸色沉了下去。
孟婆陨天之事,黄泉早已知晓,老伯知她伤感,便看向一旁的郁宁初笑道:“容砚,你身后这位男子该不会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位上神吧?”
“你智取木丹果的事迹,黄泉可是人尽皆知,现上神功力恢复,你们二人何时成亲呐?”
闻言,容砚的身子愣了一下,只是向老伯淡淡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一旁的郁宁初不由多看了一眼容砚,可是在她的脸上,他已经找不出任何悲喜。
老伯见这神情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不再多问,再看忘川,一艘小船缓缓而来。
“诶,容砚你今日倒是来得巧,这船到了。”老伯指着船爽朗一笑。
容砚抬眼,看见船只缓缓而行,抬步走上前去。
可她一下不慎,绊到石头,往前趔趄一下,腹部伤口撞到了渡口扶栏。
“嘶——”她忍不住弯下身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郁宁初微微蹙眉,拉过她的手腕想扶起她,可是却被云弋㦊汐躲开。
容砚忍着痛,上了摆渡而来的船只,郁宁初只得沉默着跟上前去。
摆渡人一身灰袍,头戴斗笠,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黄泉花开花又落,命中注定无良缘。”摆渡人低沉着嗓音。
容砚痴痴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话耳熟,可又记不起来,这话何意,她也不懂。
一旁的郁宁初微微皱眉,视线却落在忘川河畔,绵延三百里敛蕊不开的彼岸花上。
彼岸花生了叶子,花期却已经零落。
不多时,船行忘川,直至冥界。
容砚下船,直奔冥王殿的方向。
冥界与黄泉不同,冥界无天日,终日与暗夜为伴,四下幽蓝冥火照明。
容砚等在门外,郁宁初沉声在她身后,一袭白衣甚是惹眼。
一位阴差小跑上前,拱手一礼:“对不住两位,我们冥王近日闭关,需得三日后才会出关,要不两位还是改日再来?”
阴差看着眼前的容砚和郁宁初,总觉两人气氛有些怪怪的,心中不由忐忑。
听说冥王闭关,容砚索性就地而坐,一脸执着:“那我便在这里等冥王出关,我阿娘还等着我去救她。”
阴差一听孟婆,也是猜到了容砚来意,只得道:“孟婆一族与女娲关系匪浅,女娲族人尚且不得转生,何况……”
阴差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身后一冷,抬依譁眼正撞上郁宁初那双冷冽的眸子。
都说孟婆殒身乃是为救替郁宁初上神取沉水珠的容砚。
想来传言不虚,郁宁初上神心怀有愧今日方才来这冥界一遭。
阴差想着,把话又吞进了肚子,恭敬道:“冥界地寒,二位还是来殿中候着吧。”
这一等,便是三日,三日间容砚几乎从未与郁宁初开口说过话,倒是对冥界阴差友好得很。
听闻冥王出关,阴差忙领着容砚与郁宁初前去拜见。
行至冥殿,殿中灯火通明,大殿气势恢宏,不同天界仙气袅绕,但也肃穆威严。
冥王一身黑底银龙王袍端坐其上,容砚与郁宁初行了一礼。
礼方毕,容砚就忙不迭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冥王陛下,我是孟婆之女容砚,我阿娘她仙身殒灭,您掌管九泉,神力通天,能否寻回我阿娘神魂,让我阿娘重入轮回?”
冥王看着容砚,孟婆之女他是见过的,说是痴儿。
但也是孟婆敛了她一缕精魂熬成孟婆汤,普度众生疾苦,说来是个有福泽之人。
可冥王只是叹息一声:“容砚,你可知女娲为大地之母,而你孟婆一族是后土之神?”
容砚有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不知冥王何意。
“孟婆一族与女娲族人一样,你们生来便是上神,只因你们属五行之外,没有轮回。”
言罢,容砚只感觉脑子好像嗡了一下,不知为何,眼泪潸然而下。
其余的她不懂,但是她知道,不入轮回意味着什么。
没有轮回便没有来世,没有来世便自然陨灭无息。
容砚摇头:“不会的,阿娘说了只有世间大恶之人方才没有轮回,我阿娘一生良善……”
没待她说完,冥王便道:“你阿娘说的是俗世凡人,并非神魔鬼怪。”
“不,我有阿娘残存的精魄,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我阿娘复活的!”容砚哭着,转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郁宁初微微皱眉,冲冥王告辞便追了上去。
冥王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出了冥王殿,容砚擦干脸上的泪水,一路回到了忘川,嘴里还喃喃着:“阿娘一定还在。”
她跑着,身子一重,跌倒在河畔。
忘川河水幽碧,其间还有恶鬼魂灵在水中挣扎,鬼形可怖。
容砚被吓了一跳,刚想哭,可脑海中又想起阿娘曾经说的话。
阿娘说,不入轮回的魂灵都会堕入忘川。
她一怔,看了一眼幽碧的忘川水,抬脚就要走下去。
可是下一秒,她感觉身子被人拽住,她回头,看见郁宁初的脸。
“你要做什么?”郁宁初的神色一如既往。
容砚挣开他的手:“我不用你管,我要找我阿娘!”
郁宁初愣了一下,人已经踏入忘川。
忘川里的恶鬼最喜鲜血,容砚方才走了两步,腿就好像被什么重物拖住。
河水向冰渣一样,流过她的肌肤,划出深深浅浅的伤痕。
鲜血缓缓涌出,其间恶鬼争先恐后饮血。
尖利的爪子划破她的皮肤,甚至直将她往河里拉,就像要整个把她吞噬。
可是容砚像是毫无察觉一样,不顾疼痛,只是执着地往忘川深处淌过去。
郁宁初抿唇皱眉,说到底,孟婆陨灭与他脱不了关系。
不由多想,忘川掀起一股巨浪,眼看就要把容砚淹进忘川。
“不好!”郁宁初神色一紧,变出长剑,一剑斩向巨浪。
浪中恶鬼瞬间消散,郁宁初又向忘川横劈一剑。
剑气穿过容砚的身体不过轻刮了一阵风,而忘川恶鬼尽消,只剩河水呜咽而过。
若是从前,容砚定是欢喜地凑上前,说他厉害,念念叨叨个没完。
而如今,容砚连侧目看他一眼都不曾,只是一身鲜血的在忘川一声阿娘,阿娘的叫着。
她喊到喉咙嘶哑,忘川之上也未曾有人应她。
终于她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