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岚给护士长请了假,带上口罩去找了自己的主治医师林默。
她对林默简单讲述自己这几天的病发情况,心情有些忐忑。
林默凝重说道:“近期记忆力衰退是初期症状,随着病情的发展,会出现远期记忆衰退和空间认知障碍。”
“什么意思?”苏云岚的心揪起来。
林默顿了顿,秉着职业素养沉声道:“病情加重后,你会忘记相伴多年的家人,也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苏云岚脸色微微一白,沉默着说不出话。
再过些日子,她会连姜翰林是谁都忘了吗……
林默叹了口气:“尽快告诉家人,再配合治疗,有一定几率能延缓病情。”
苏云岚愣了愣,轻轻点头:“还请林医生帮我保密,我不想让院里其他同事担心。”
从诊室离开,苏云岚有些恍惚地在医院长廊上走着,远远地看到姜翰林和白欣妍迎面走来。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姜翰林转眸看向她,眸底暗潮波动。
白欣妍顺着姜翰林的视线,也看见了苏云岚。
她惊讶打招呼:“岚岚,你也在这家医院?”
苏云岚脸色苍白,静静看着姜翰林。
他难道不给自己一个解释吗?
姜翰林没有理会苏云岚的眼神,一旁的白欣妍也在自问自答。
“哦,我懂了,原来是夫唱妇随,这么多年你们还在一起呢,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别人。”
她打趣说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苏云岚看着姜翰林如常的神色,扯了扯嘴角:“快了。”
“什么快了?”白欣妍不解问道。
这时,一直沉默未语的姜翰林扫了苏云岚一眼:“你很闲?”
苏云岚呼吸一窒,自己站在这里都碍着他的眼了吗?
她对白欣妍说道:“我工作去了。”
白欣妍笑道:“回聊啊。”
眼看苏云岚走远,白欣妍皱眉看向一侧的姜翰林:“好歹是你老婆,怎么对她那么凶?”
姜翰林没有接话,往自己办公室方向走。
白欣妍跟上去,喋喋不休道:“下乡义诊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院长可是要我今天就把名单提交上去。”
姜翰林想起苏云岚说的话,沉声道:“你们先走,我晚几天再去。”
“为什么?”白欣妍问。
姜翰林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私事。”
入夜。
苏云岚没有进厨房,而是随意泡了桶方便面做晚餐,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明明是住了六年的家,对她而言却干净的好像是个随住随走的旅馆。
一个24寸的行李箱,装满绰绰有余。
忙完这些,苏云岚坐在沙发上,再次打开了手机,开启录音模式——
“现在是5月3日晚上八点,我和顾先生在一起1290天,我们的婚姻还剩最后九天。”
“现在,我要离开这个我们共同生活了六年的家,和顾先生说再见。”
按了结束键,苏云岚将手机收好,拖着行李箱到了门口。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曾满心布置却冷清至极的房子,收回了视线。
正要抬手拧开门柄,门锁却传来了咔哒声响。
门开,姜翰林的身影出现。
他看向苏云岚手中的行李箱,沉寂的眼眸有了一丝波动。
“你要去哪?”
“早些搬走,提前适应。”苏云岚低声道。
姜翰林看着她,眼底的情绪起不断。
片刻,他抬手锁门,然后往储物室拿出一个行李箱,将他的衣物折叠放入。
“你干什么?”苏云岚诧异中带着一丝不安。
姜翰林头也没抬:“这套房子在你名下,该搬走的人是我。”
他给行李箱上了锁,走到门口。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分钟。
苏云岚忍不住出声:“你非要和我分这么清吗?”
姜翰林放在门柄上的手一顿,缄默离开。
苏云岚倚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板上,看着空荡荡的家,眼眶一点点泛红。
她拿出记事本,歪歪扭扭写道:“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把我遗忘在了这里。”
彻夜无眠。
第二天,苏云岚顶着淤青的黑眼圈去上班。
刚到医院大门,便看到一辆挂着‘下乡送给健康,义诊暖人心’横幅的大巴车停在了路边,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上去。
人群中,苏云岚一眼就看到姜翰林走在最前面。
苏云岚呆呆看着,心底涌上一抹难以言说的凄凉。
一盘送行的护士小声八卦道:“真羡慕白欣妍啊,一个小城市过来进修的医生,一来就得到姜医生的帮助,对她照顾有加。”
“听说他两个是大学同学,那么多年交情是其他人比不了的。”
两个护士见苏云岚的视线也一直停留在姜翰林身上,笑着问她:“岚岚,你觉得呢?”
苏云岚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攥紧了几分,她勉强挤出一丝浅笑,唇色有些苍白:“或许吧。”
刚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院里组织下乡义诊不是还有一个星期吗?怎么今天就走了?”
圆脸护士答道:“好像是姜医生申请提前去的。”
苏云岚心头闷一下。
手机一阵震动,她敛神拿起,是姜翰林发来的信息。
“协议放在小区信箱里,你签好字后直接拿去民政局。”
她看着这条信息,只觉得浑身冰凉。
接连三天,苏云岚都孤独而又沉寂地生活着。
硕大的房间已经没有了姜翰林的物品,但她一呼一吸间满满都是那个男人的气息。
无所不在,无处可避。
医院休息室。
苏云岚打开微信,姜翰林的朋友圈没有任何更新,倒是白欣妍的朋友圈,新上传了他给淳朴百姓义诊的认真模样。
“这样的男人,永远都如太阳般耀眼。”
看着照片一旁匹配的文字,苏云岚心脏像是被什么尖锐物狠狠划过,带得一阵血肉翻涌。
正在这时,护士长陆洋拿着一张招募通知走了过来。
“邻省梧桐县发生了地震,急需支援,没家室的踊跃报名,跟我一起上前线!”
苏云岚怔了怔,举起了手。
“我报名。”
陆洋看她:“你情况特殊,可以再慎重考虑。”
苏云岚的家人是在地震中丧生,这种情况一般会形成心理障碍,影响救援进度。
苏云岚知道护士长在担心什么:“当年那场大地震……我妈不是医生尚能做到救死扶伤,我身为医护工作者,更应该在这种危难时刻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陆洋闻言,认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母亲会为你感到骄傲。”陆洋说着又迟疑一下,“我记得你的档案上写着已婚……”
苏云岚微微一顿,哑声道:“已经离婚了。”
临行前,苏云岚去小区信箱取走了离婚协议,看着姜翰林强劲有力的字迹,她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娟秀的签名。
苏云岚将结婚证和离婚协议书递给工作人员,短短一刻钟,戳着离婚印章的红本就到了她手上。
看着烫手的离婚证,她敛去心底的涩意,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姜翰林。
“往后余生,祝你幸福。”
发送成功后,她删除了姜翰林所有的联系方式,没再回头。
梧桐县。
整座城市破瓦残砖,断壁残垣。
苏云岚和同事连行李都来不及整理,便开始救援工作。
伤员众多,还有很多人被压在废墟之下,他们必须刻不容缓能挽救更多的生命。
一阵地动山摇,救援帐篷摇摇欲坠。
“余震来了,大家注意安全!”护士长嘶声大喊。
苏云岚连忙扶住自己照料的伤员,一同躲在桌子底下。
轰隆隆。
摇晃结束,大地恢复压抑的宁静。
苏云岚和一众医护人员沉着冷静地起了身,安抚好伤员的情绪,继续帮他们处理伤口。
忙碌到半夜,才有片刻的喘息机会。
短短10个小时,他们经历了三次余震。
夜晚,更为凶险的时刻。
苏云岚看着瘫坐在地上休息的同事,大家身上原本洁白无暇的白大褂,已被灰尘和血渍染得看不出颜色,唯有右臂上的救援肩章依旧艳丽。
“各位。”护士长突然出声,嗓音沙哑得不像话,“余震不断,伤员增多,我们面临的是史无前例的救援工作。”
“身为美好逆行者,我们要有强硬心理准备……大家各自在纸上给家人留一顾心里话,以防万一。”
护士长哽声着,拿出几张白纸,分发给所有人。
委婉点说是心里话,现实点是交代遗言,这道理大家都明白。
同事们神色如常地接过白纸,低头落笔。
苏云岚看着手中的纸张,大脑一片空白。
父亲早逝,母亲在地震中丧生,她唯一的家人是姜翰林。
可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不写吗?”护士长收其他人折叠好的纸张,走向苏云岚。
她愣了愣,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忘’字,然后折好给到护士长。
比不爱更可怕的是遗忘,她不想忘了姜翰林,也不想被他忘记。
可此刻,若她会和母亲一样沉睡在废墟之下,她希望姜翰林能忘了她。
……
另一边,在乡下义诊的姜翰林也看到了梧桐县地震的消息。
他点开内部文件,随手翻看了一下志愿医生名单。
当看到苏云岚的名字后,他瞳孔骤然紧缩。
她一个药剂科的护士,去那种地方能帮上什么忙!
姜翰林起身去了领导房间,说明自己要去地震前线的请求。
“这次过去的志愿者都是无牵无挂无家室的医护人员,我记得你档案上写着已婚,并且你身为医院的主刀一把手,各种疑难杂症都需要你,你要慎重考虑。”科室主任郑重说道。
姜翰林沉声道:“我妻子在志愿队伍中。”
科室主任一愣,一时间没法再劝他,只得联系赈灾救援队。
姜翰林收拾好行李,正要往外走时,白欣妍追了过来。
“那边余震不断,你真要过去?”
姜翰林看了看手腕的时间,拧眉等着接送车辆过来。
“她在。”
白欣妍愣了愣,神情耐人寻味:“你果然是个好丈夫。”
临时调不到直升机前往灾区,姜翰林只能乘车去梧桐县。
一路上,姜翰林不停给苏云岚拨打电话,却都显示无法接通。
心,莫名紧揪了起来。
行驶了四个小时,曲折的山路被滚落的石块彻底堵死。
“前面通不了车了。”司机说道。
姜翰林看着外面的路况,蹙眉问道:“距离救援队所在的位置还有多远?”
司机思索了一番说道:“五公里左右,但现在这情况……”
他的话还没说完,姜翰林已经推开车门走下去,大步翻过废石往里走。
走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看到北海医院救援队的旗帜和临时搭建的帐篷。
他顾不得脚踝边被岩石刮破的伤口,迈着长腿匆匆走去。
“姜医生,你怎么来了?”正在指挥的护士长见是姜翰林,一脸惊讶。
姜翰林薄唇抿了抿,扫视了一眼忙碌的医护同僚,没有看到自己寻找的身影。
“同批次过来的医生护士,都还好吧?”姜翰林问道。
他话音刚落,一旁两个志愿者抬着担架过来,神色慌张。
“快!有人被砸伤了!”
姜翰林闻声望去,担架上躺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血迹斑驳的白大褂上,俨然挂着苏云岚的工作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