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枝愣了一瞬。
这京中贵女,没有不想嫁入皇室的。
偏生她家姑娘是个特立独行的,有这样的机会却不想要。
想了想,云枝劝道:“毕竟是皇后娘娘的邀请,若是不去,岂不得罪?”
盛怀宁捏着梳子,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去,万一再撞上沈寅安可如何是好;
若不去,又担心皇后降罪。
盛怀宁凝神想了片刻,还是无奈地道:“那便去吧,只是换身素色的衣裙来,钗环也不要那些花哨的。”
为了不让父亲为难,这赏花宴她还是得去。
只好尽量不引起他人注意了。
云枝又是十分不解,这皇后娘娘的宴会,其他贵女哪个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但她不敢逆盛怀宁的意,只好满心疑虑地取了身淡绿色的衣裙来。
发髻也梳得简单,只用了绒花作为点缀。
“姑娘,若是打扮得太素雅,难免让人觉得不尊敬皇后呢。”
云枝犹豫了片刻,还是劝道。
盛怀宁一想,也觉得有道理。
便往发髻上簪了一支步摇,又戴上一对珍珠耳坠。
这才出门,坐上前往皇宫的马车。
御花园内。
盛怀宁站在人群后面,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一时也有些百感交集。
再站在这里,幻若隔世。
想到这,盛怀宁自嘲地一笑,低声道:“可不是隔世了吗?”
周围衣香鬓影,暗香浮动。
盛怀宁却没了赏玩的兴致,寻了个借口和皇后身边的侍女说了一声,干脆走开了。
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前世乌兰绮将她推下的高台上。
盛怀宁有些惘然。
如今她重活一世,希望乌兰绮的命运也能随之改变。
不要再在深宫中为人替身了。
那样明媚的女子,就应该自由地活着,
正想得出神,耳畔突然传来了几道陌生的男声。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必是想给您挑一位出身名门的姑娘入东宫呢。”
“大沈的贵女还不是任由殿下您挑选?”
“殿下身份尊贵,又不像那沈寅安,生母卑贱,怕是只能娶一些商户之女了。”
顿时,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响起。
盛怀宁脚步一错,闪身躲进了一侧的阴影下。
那几人竟然在原地停下,开始说起沈寅安来。
言语之中,尽是轻蔑。
甚至还有污言秽语辱及他的生母瑶妃。
盛怀宁咬紧唇瓣,突然有点能明白,为何前世沈寅安那么执着于帝位了……
那边言笑声更大了。
“小门小户的女儿又如何,若能像那位爬上龙床的瑶妃娘娘一般豁得出去,怎么说也能当个王妃嘛。”
“当沈寅安的王妃,还不如去太子殿下宫里当个洒扫宫女呢。”
“哈哈哈……”
听着那些放肆的笑声,盛怀宁不由得攥紧了裙摆。
纵然她已经不爱沈寅安,却还是为这些话恶心!
虽说天家无亲情,但好歹也是一父所出的兄弟。
出言竟如此恶毒!
这时,脚步声竟往盛怀宁这边来了。
最多不过十步就能看到她!
盛怀宁额间沁出薄汗,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只手蓦地从身后伸出,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了阶梯下。
“唔……”
盛怀宁惊怒回头,却对上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睛。
竟是沈寅安!
盛怀宁的心疯狂地跳了起来。
怎么都没想到沈寅安竟然也在这里。
那方才那些话……他岂不是全听见了?
盛怀宁几乎被沈寅安半抱在怀里,偷偷地往上一瞥,却见沈寅安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究竟是他当真平静,还是那些话他已经听了太多……已经麻木了呢?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脚步声已经慢慢远去了。
盛怀宁察觉沈寅安的手松开,连忙从那亲密的姿势中脱身出来。
沈寅安拍拍衣袖上的灰,朝盛怀宁拱手道。
“方才事发突然,不得已唐突姑娘了,还望海涵。”
又有一丝不自在地继续道:“小王沈寅安,之前没对姑娘说清身份,见谅。”
盛怀宁看着他跟个没事人似的,还未来得及思考,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他们那样说你,你不生气吗?”
话一落,她便有些后悔。
果不其然,沈寅安眸底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
片刻后,他摇头苦笑了一下:“这种话,我从小到大已经听过太多,若要生气,早就气死了。”
果然如此……
盛怀宁有些不自在地拧紧手帕:“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他日你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前世沈寅安登基后,几位皇子都离奇去世了。
虽然没人敢说,但都知道是沈寅安下的手。
那时盛怀宁也暗暗心惊他手段狠辣,今日却是明白了一点。
沈寅安悄然探头出去,仔细打量四周后才对盛怀宁道。
“若是有人看到姑娘同我在此处,难免损害姑娘清誉。趁着现在没人,律周姑娘快些离去吧。”
盛怀宁嘴唇翕动了数下,终究什么都没说。
转身离开了。
沈寅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晦涩。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除了母妃外,第一个会在意他是否会生气的人。
心里似有暖流涌过,将那些“若娶太傅之女,有益于夺嫡”的功利心冲淡了些许。
另一边。
盛怀宁快速回到了宴中。
首座上,皇后言笑晏晏地同各位贵女说话。
坐在她身旁的,是一个容色摄人的女子。
穿着一身烟粉色的如意裙,明眸皓齿,竟将在座的艳色都压下去三分。
盛怀宁听到身旁有人在窃窃私语。
“那位贵女是谁呀?”
“小声点……她来头可不小,她母亲乃是皇上的堂姐,听说她一出生便封了嘉柔郡主。”
闻言,盛怀宁拿着糕点的手一顿。
前世,这位嘉柔郡主会被指给太子,成为太子妃。
后来太子被废,她也跟着被幽禁。
听闻很快就去世了。
果真是自古美人皆薄命……
皇后笑着扫视过坐上诸位,在看到盛怀宁时,顿了一下。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位姑娘倒是很合本宫的眼缘。”
顿时,各种各样的视线从四面八方隐秘地投到了盛怀宁身上。
盛怀宁心中苦笑,却也只能起身行礼。
“臣女怎担得起娘娘称赞,是娘娘不嫌弃臣女蒲柳之姿罢了。”
言语大方,不卑不亢。
皇后笑意愈深:“不知是哪家能教出如此不错的姑娘?”
盛怀宁顿了片刻,还是道:“家父盛晁,多谢娘娘夸奖。”
满座皆是一惊,连皇后眼底都掠过一丝复杂。
盛晁,大沈太傅,同时兼任国子监祭酒。
官职不算特别高,身份却十分微妙。
因为他门生众多,朝中大半臣子都出自他座下。
若是娶了盛太傅的独女……
皇后掩下眸中神色,声音愈发温柔:“本宫一见盛姑娘便觉得投缘,姑娘若是得空,不如常来宫中陪伴本宫?”
这几乎是摆在台面上的拉拢了。
太子是皇后嫡出,想来皇后也是为太子之位更加稳妥而打算。
盛怀宁一想到进宫便可能遇上沈寅安,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好在话将出口时她想起眼前的人不可得罪,只好无奈地俯下身。
“臣女荣幸。”
她低低伏着身子,自然也注意不到,一道极其恶毒的眼神,正死死盯着她。
好不容易才熬到赏花宴结束。
盛怀宁身心俱疲地靠在马车壁上,一句话都不想说。
云枝在一旁十分兴奋的样子:“姑娘,宫中是否和传说中的一样,地上都是用金砖铺的?还有,皇后娘娘漂亮吗?”
侍女只能在宫门外等着,也难怪她好奇。
盛怀宁实在没心思和她说这个,勉强敷衍了几句,便将头靠在了车壁上闭目养神。
皇后的招揽之意,她不是不明白。
只是若当真被和太子撮合在一起,岂非落个和上辈子嘉柔郡主一般的下场?
况且在御花园高台旁听到的话,这位太子殿下也不是好相与的人。
可若违抗皇后之命,只怕盛家倾覆也在旦夕之间……
一时间,盛怀宁也有些心乱如麻。
……
那日后,皇后还当真宣了盛怀宁入宫几次。
盛怀宁小心应付着,倒也没出什么大事。
她每次都是直奔皇后宫中,出宫后又立马回盛府,倒也没撞见过沈寅安。
盛怀宁渐渐放下心来。
却没想到,躲开了沈寅安,又撞上了另一位得罪不起的大佛。
这日,盛怀宁陪着皇后品完春茶。
见皇后有点乏地按着眉心,便起身告辞。
“臣女不扰娘娘休息了,先行告退。”
退出宫殿时,刚松了一口气,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还未来得及反应,脸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
随即尖利的声音在耳畔炸开:“何人如此不长眼,竟敢冲撞我们郡主!”
盛怀宁顾不得脸颊生痛,一撩裙摆跪下:“臣女冒犯郡主,还请郡主赎罪。”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嘉柔郡主。
嘉柔郡主漠然地打量了她一眼,也不叫她起来,抬起步子便走。
她的侍女跟上去前,又重重啐了一声,指桑骂槐道。
“有些人净想着攀高枝,却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究竟配不配得上!”
盛怀宁将头垂了下去,心中无奈苦笑。
侍女自然不敢如此嚣张,想来是奉了嘉柔郡主的意。
看来皇后的青眼,已经让这位嘉柔郡主将她视为眼中钉了。
可谁能知道,她盛怀宁,这辈子只想离皇宫越远越好……
盛怀宁等人走远,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顾不得揉揉生疼的膝盖,只想快点从这个地方离开。
走到宫门口时。
盛怀宁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身形一僵。
想躲却已经来不及。
“盛姑娘,今日怎么……”沈寅安走近,唇角的笑意在看到盛怀宁高高肿起的脸颊时凝住了。
“你这是怎么了?”
语气中的急切是那样的明显。
盛怀宁心口一颤,侧身避过沈寅安的视线:“无妨,不小心磕了一下。”
沈寅安出身宫禁,哪里看不出那分明是掌掴的痕迹。
心底竟莫名疼了一下。
“下次小心点。”
沈寅安终究没有拆穿,只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这是上好的消肿之药,还望盛姑娘不要嫌弃。”
盛怀宁察觉到他目光中的关切之意,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半晌,方才将那带着沈寅安体温的药膏接了过来,小声道。
“多谢!”
说罢,便想越过沈寅安上马车。
却被他拦住,“很快就是春狩了,到时候……你会去吗?”
盛怀宁攥紧手中药膏,“臣女不懂骑射,便不去凑热闹了。”
留下这么一句,逃也似地回到了马车上。
擦肩而过时,耳畔清楚地听到了沈寅安一声失落的呢喃——
“可我想见你怎么办……”
盛怀宁咬住唇瓣,放下车帘隔绝了视线。
马车哒哒而去。
沈寅安在原地站了片刻,也跟着离去。
而在不远处,嘉柔郡主看着这边,嘴角勾起一抹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