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一场风雪成白头,岑由姜维
“但我的条件是,接下来这一月,你将我当成你真正的妻,疼我,宠我,一月之后,你我一别两宽,你也不必对我心怀愧疚。”
岑由的声音很轻,可每个字却如石头般砸在姜维的心上。
他有些诧异,可心中又莫名的烦躁。
良久,他点点头:“好。”
见他同意,岑由悬着而又忐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可又有股止不住的苦涩蔓延开来。
她暗自甩掉那些悲戚,扬起抹笑容亲昵地挽住姜维的手臂朝外走。
姜维身体僵了僵,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但他没有抗拒。
天空又飘起了细雪,落在二人的黑发上。
这一刻,岑由恍惚觉得她和姜维走到了白头……
两人在外头玩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回府。
姜维要送岑由回房,她却拉住他,笑道:“从今儿起,你在府的日子我们便一起用膳吧。”
闻言,姜维心生了几丝怜意,这两年他与岑由甚少一同用膳,他的确没照顾好她。
姜维点点头,算是同意。
岑由心中不免有丝欣喜,但更多的是悲凉。
与他一起用膳都渐渐成了奢望,现在可以了,却是在和离与她离世前夕。
岑由让小厮备了碗面。
姜维听到“面”一字,才惊觉几日前是岑由的生辰。
他眉心微拧,面带歉疚:“抱歉,我忘记了你生辰,明年我……”
“没事,你还能想起,我便很开心了。”岑由打断他,语气风轻云淡。
不一会儿,小厮将面端上,姜维将面推到岑由面前:“尝尝。”
热气扑鼻,岑由觉着眼眶微湿,她吸了吸鼻子,冷气涌进,像是又把利刃在她心肺间四处乱绞。
她看了眼姜维,将那似乎带着血的咳嗽硬生生吞下,再匆匆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口面吃着。
“你慢些。”姜维轻声道。
岑由笑了笑,含糊不清地说着:“这味道,没有变过。”
看着她娇憨的模样,姜维的目光渐渐复杂。
岑由低下头,一口口地吃着,热气中,她没能忍住的泪水滑进了嘴里,很咸很涩。
眼瞧着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姜维将她送回房后,转身便要离开。
“阿湛。”岑由忽然拉住他的衣袖,软声道,“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姜维闻言,剑眉微蹙:“清欢别闹,这不合适。”
“你答应我的,这一月将我当做妻子,既是夫妻,同榻而眠又怎会不合适?”
岑由的语气里竟是少见的强硬。
见她不松手,姜维沉默了,眼中却满是拒绝。
岑由眸光一暗:“我只是想你留下来陪我,就这一晚,就当弥补过往的十年。”
这一句话像是攻破了姜维坚硬的心墙,他眉目一展,眼中的拒绝渐渐消散。
已是深夜,床榻间二人和衣而卧。
岑由并未睡着,她侧躺着看着身旁熟睡的姜维。
这是她十年都不曾见过的,如今算是得偿所愿。
她抬起头,轻轻抚过姜维的脸,而后紧抱着他的手臂,心中的不舍让她眼眶一热:“阿湛,你怎么能这么好?”
好到我不舍的你有半分为难。
外头风雪不知何时停下,岑由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
直至天渐渐亮了,光线透过纱窗落进房中,岑由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被一片暖意包围的感觉让她一愣。
她竟被姜维紧紧抱在怀里。
岑由心头一颤,这温暖和她想象中的一般无二。
突然,喉间又是一阵痛痒,她剧烈咳嗽起来,一股血腥味渐渐在嘴里蔓延开。
姜维被惊醒,见岑由突显病态,担忧问道:“你怎么了?”
说话间,忙唤外头候着的丫鬟去请府医。
岑由按住他的手,嘶声回:“也许是活不久了吧。”
岑由话音刚落,微敞的窗扇被寒风吹开,猛地砸在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姜维的心似也跟着一震,脸色不觉一沉:“胡说!”
待慢慢止了咳,岑由咬牙将血咽回去:“放心,若我真的要死了,定会告诉你,让你不安,方才我只是呛到了。”
她缓缓起身,看了眼窗外后再回头看向姜维:“再陪我出去走走吧。”
见她无事,姜维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闷得紧。
屋外。
岑由跟个孩子似的捧撒着雪,自得其乐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姜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样的岑由是他从不曾见过的,他一时间竟说不出心中是何感受。
薄暮时刻。
二人出门去了长安有名的酒楼用晚膳。
点菜时,岑由将姜维平日爱吃的菜点完后,忽然问道:“你可知我喜欢吃什么?”
姜维一愣:“稻团,丰糖糕,细馅夹儿。”
这些都是他记着岑由吃的最多的。
然而岑由却摇头:“那些都是你买回来的,我真正喜欢吃的是,长安街尽头那家梨花酥,嫁于你之前,姐姐和父亲回府时都会给我带。”
她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丝遗憾:“嫁于你之后,便再也没有吃到过。”
姜维倒茶的手一顿:“用完午膳我便带你去买。”
说话间,小二将小食端了上来,岑由夹起一块儿放进姜维碗中,自己又夹了一块儿。
“那家店五年前便没了。”
闻言,姜维再不知该说什么,而岑由也没有再提。
用完晚膳后,两人在街上逛着消食,却不想遇见正从绣庄里出来的宋映岚。
宋映岚看着岑由挽着姜维的手,神情有些僵硬。
岑由没有松手,更像是没瞧见她一般紧靠着姜维:“夫君,我有些不舒服,我们回府吧。”
说完,她拉着一脸凝重的姜维就走了。
这一路,两人都很沉默,此前温馨的气氛竟似遇见烈日的雪一般化开消散。
回府后,姜维将岑由送回房后欲离开,可再一次被她拉住:“你说过,这一月要陪我。”
“我还有事。”姜维沉声道,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怒气。
岑由心头一涩,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愿放手。
一时间,心中的焦急、不舍和悲伤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呼吸变得沉重,脸色渐白,不断地咳嗽起来。
见她这般痛苦的模样,姜维心头的怒气霎时消散的只剩担忧:“风寒还没好吗?”
府医来来回回三四次,药也喝了,按着以往,她早该痊愈了。
岑由以锦帕捂着嘴,摆了摆手,平复呼吸后无力一笑:“我说过的,许是好不了了。”
姜维的面色一沉,眼底尽是不悦。
“阿湛,若我真的要死了,你还会同我和离吗?”岑由看着他,字字都藏着些许期盼。
见她还能问这般玩笑的话,姜维松了口气,却又带丝余怒:“会。”
这样毫不犹豫的回答就像一把刀子捅进了岑由的心窝子里。
她忍着心尖的剧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朝床榻走去:“好累,我想休息了。”
将被褥盖在身上后,眼泪倏然布满了她整张脸。
岑由紧咬着唇,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半晌,身后传来窸窣声响,熟悉的气息带着暖意渐渐靠近。
姜维没有走,他留了下来。
但岑由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他,而被她紧捂着唇的那一寸被角,早已是鲜红一片……
一个月的日子过得平淡且快。
岑由知道,她的姻缘和她命的大限之日就要到了。
坐在书房的窗外廊上,岑由看着已经开始融化的雪,缓缓回过神。
她转过头,看向屋内站在架几案前翻书的姜维,眼底满是眷恋。
这一月他日日陪着她,加起来的时间,竟比过往的十年还要多。
这也是她嫁给他这十年来,最开心的时光了,比大婚那日还要开心。
她对这样的日子更为不舍,也开不了口说结束。
但必须要结束,这一场放肆,只能到这里。
岑由垂下黯淡的眸子,缓缓开口:“阿湛,一月之约到了。”
闻言,姜维心头一窒,转头看向窗外的她,心里是说不出的烦闷。
他放下书,走上前:“怎么了?”
岑由不言,起身走进房内,将那翻涌的情绪压下,不露半点才堪堪开口:“没怎么,只是我们约定的时间到了。”
姜维的目光一路跟随她到跟前,却也陷入了沉默。
岑由没有回避他的视线,直直地看着他。
半晌,她才从袖中拿出和离书递到姜维面前:“去吧,宋小姐还在等你。”
姜维没有接,甚至连看也没看一眼,只是望着岑由的目光越渐深沉。
岑由抿唇,将和离书轻轻放在案上,正想利落离开,却终究安耐不住心中那个疑问。
她抬眸,眼角微微泛红:“阿湛,十年来你可有一刻喜欢过我?”
哪怕是一瞬间,她也没白在这人间走一遭。
姜维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收紧,语气一如既往温柔:“清欢,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意,但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岑由瞳眸一震,整个人几乎都僵住了。
“你……是从何时知晓的?”她声音忽然嘶哑颤抖起来。
“大婚之前,我便知晓。”姜维回。
短短八字,字字如烧红的秤砣在岑由的心脏翻滚。
她看着姜维,第一次觉得他的温柔堪比锋利的匕首,一下就刺穿了她的心。
他即已知晓,还同她定下那个约定,然后看着她像个戏子一样自顾自演了十年的戏!
岑由忽觉有丝羞耻感刺进了她最后的尊严中,她再也不愿待下去,转身快步逃离。
长安街上。
岑由浑浑噩噩地游荡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然而她却觉得天地之间也就只剩下她一人,被抛弃于此,无处可去。
“哥哥别跑,哥哥等等我……”
耳畔骤然传来一阵童稚声,岑由懵然回神,只见两个五六岁的幼童在前边儿巷口追逐打闹。
她眼眶一热,视线渐渐模糊。
儿时她和姐姐也是这般,她淘气地在前面跑,姐姐在后边追着让她慢些别摔着。
姐姐……
岑由眸光微亮。是了,她还有姐姐!
她原想瞒着姐姐,可是天大地大,她恍然发现,她能倾诉的也只有姐姐!
如果最后一刻是姐姐陪着她,或许也无憾了。
岑由知道这样对不住姐姐,但她真的好累、好冷,也好痛,更想最后一次让姐姐抱抱她。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伴随着一片血腥流出嘴角,岑由微颤的手将嘴角的血抹了去,转身朝皇宫走去。
长宁宫。
宫人引着岑由入了宫门,还未至正殿,淑妃早已在殿外等着。
岑由瞧着几步外的淑妃,眼泪霎时涌了出来:“姐姐……”
她顾不得什么尊卑礼数,像幼时一般朝淑妃跑了过去,一头扎进她的怀中。
温暖的怀抱顿时让她心中难言的委屈尽数作泪哭了出去。
淑妃屏退宫人,心疼地抱着岑由,可见她嘴角带血,又惊又慌:“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吐血了?手上也是血,姜维呢?”
听到姜维的名字,岑由心脏一阵紧缩,声音闷哑:“我们和离了。”
她缓缓退离淑妃的怀抱,迎着她微诧的目光继续道:“他骗了我十年,他早知我心仪他,可他……”
方才的场景再度浮眼前,刺得岑由喘不过气。
她大口呼吸着,泪水似是呛进了喉咙,剧烈的咳嗽再次让血腥味充斥在嘴中。
温热的血从口中不断流出,连鼻子也被一片殷红占据。
岑由无措地想擦掉,可怎么擦都擦不完,藕色的衣袖竟被染成了朱色。
“清欢!”
听到淑妃惊恐的惊呼,岑由抬起头,想安慰她自己没事,但被血染红的唇瓣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一抹意识也沉进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