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石衍的话一字一字穿过走廊，刺进江琳的心。
她僵在原地，只觉浑身上下冷透了丽嘉。
他刚刚说……他要娶谁？
恍惚间，十八岁少年模样的陆石衍突然浮现在江琳眼前。
她看见他迎着阳光，笑容恣意地朝空幽的山谷里大喊：“江琳，我爱你！我陆石衍此生非你不娶！”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江琳不得不承认，她好像失去了曾经那个一心一意只爱自己的少年。
手术室的门砰一声关上。
陆石衍失神地盯了那盏红灯几秒，而后吐出一口气，退了两步靠在墙上。
他正想抬手擦去额上的汗，可余光一移，目光就这样不偏不倚的对上了几米外的江琳。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眼里满是受伤和了然。
陆石衍脸上的表情一瞬慌乱：“阿宛？”
江琳却直接转身离开。
“阿宛！”陆石衍快步跑来拉住了她的轮椅。
他急切地望着她，想解释，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从辩解。
江琳从不舍得他为难，开口打破了僵局：“你弋㦊刚才说……你要娶胡念芹，是吗？”
只要他否认，那她就学着自欺欺人，当做没听见。
陆石衍的身体明显一僵。
沉默片刻，他点了头：“是。”
陆石衍说“是”。他是真的要娶胡念芹！
江琳越发觉得刚刚问出那话的自己可笑，压不住脾气：“那我是不是要恭喜你？”
陆石衍怔了怔，一把握住她的手：“阿宛，不是你想的那样！”
“念芹想不开在家里割了腕，我找到她时她已经快不行了，我不答应她，难道要眼睁睁看她去死吗？”
江琳凝望着陆石衍的眼，不放过他任何神情：“那你爱她吗？”
陆石衍犹豫了。
就这几秒钟，江琳已经得到答案。
她轻轻挣开他的手，垂丽嘉下眉眼：“我回去了，别跟上来。”
说完，没给陆石衍一点反应的时间就滑着轮椅进了电梯。
电梯门一点点关合，最后彻底将对视的两人隔绝开来。
电梯不断上升，江琳的心却像是沉进了幽暗的深海。
回到五楼，刚出电梯，不想却遇到了刘阳澈。
见她白着脸，他意识到了什么：“你见到方野和胡念芹了？”
此刻，江琳不想提任何关于陆石衍和胡念芹的事：“阳澈，让我一个人静静。”
刘阳澈默了默，将她送回了病房。
但他没有走。
他站在病房外的阴影处望向里面。
突然，他看见江琳的眼角落下一行泪。
这泪意汹涌，很快红了她的眼，湿了她的脸。
可江琳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月光笼罩的病床上，空洞地看着虚空，任由泪水滑过脸庞。
那泪水也像一根针，扎在了刘阳澈的心上。
他脸上常挂着的笑消失的一干二净，表情沉郁，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第二天醒来时，江琳的病床柜上放着一碗粥。
刘阳澈坐在一边，见她疑问望来，开口告知：“陆石衍送来的。”
江琳点了点头，面无波澜：“他人呢？”
“在胡念芹那里。”
听到这个答案，江琳停顿了几秒，还是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一碗粥吃到一半她就饱了，可她还是一勺勺往嘴里送，直到见底。
吃完了，江琳把空碗放回桌上，突然提问：“阳澈，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阳澈脑海中闪过这些年来的她，少有的正经回答：“雷厉风行，抉择果断，对所有事都有百分百的把握。”
“百分百的把握……”江琳喃喃的重复了遍，露出几分自嘲：“可对陆石衍，我一直都在赌。”
刘阳澈刚要说话。
“我想再赌一次，最后一次。”江琳先开了口，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决绝，“我要做个局，看看陆石衍到底是会选我，还是胡念芹。”
刘阳澈从没见过这样的江琳。
在他的记忆中，她向来是自信的、明媚的、坚韧的。
因为陆石衍志不在家族企业，为了让他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江琳二十岁接管孟萧两家的公司，仅用一年就让所有质疑她的人闭上嘴。
然而现在的她，却像是被逼到绝境，准备孤注一掷。
刘阳澈突然就意识到，江琳其实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孩。
她也会受伤，也会因为爱而迷茫害怕。
想到这，刘阳澈不由问：“有什么要我帮你的吗？”
江琳轻轻呼出一口气，神情冷静的和三年前孟萧两家的掌舵人毫无差别：“帮我替胡念芹转个院，医疗费住院费我全出。”
“好。”刘阳澈没犹豫，直接答应下来，转身离开。
大概过去半小时，陆石衍一把推开了江琳的病房门。
他看上去是来质问的，可望见江琳还挂着病态苍白的脸，一下熄了气焰。
他走到病床边，抿了抿唇：“阿宛，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江琳正在看这几年的经济新闻。
闻言，她放下平板，淡淡抬眼：“我生什么气？”
陆石衍的心一下缩紧。
他想起好多年前的某一天，他惹了她生气，她也是这幅好像不在意的样子，然后整整一个月没理他。
他克制下心里的慌乱，沉声表明态度：“阿宛，昨晚是我的问题。我没办法眼睁睁看念芹去死，才会着急说那些话。我想娶的是你，也只有你。”
“等你好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江琳好不容易才平缓的心绪就这样被陆石衍再次掀翻。
她搁在被子上的手无意识攥紧：“那胡念芹……”
“我会辞退她。”陆石衍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等她痊愈了，我会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这里。”
江琳沉寂的心狂跳起来。
这是自她醒来后，陆石衍第一次向她保证会赶走胡念芹。
赶走那个所谓的、她的替身。
可他能在胡念芹危难时背弃和自己的婚约，以后会不会再次食言？
江琳沉默着，一时没有说话。
病房里一阵安静。
许是看出了她的忧虑，陆石衍认真正色：“阿宛，你信我。”
你信我。
如果这话是在她刚醒来时说的，江琳一定信。
但现在……
突然，陆石衍手机响了起来。
听筒里的声音打破安静：“萧总，不好了，胡小姐去天台了！”
“她去那里干什么？”陆石衍猛然起身，“你们是怎么看人的！”
他怒斥着，转身就要大步离开。
可紧接着想起江琳，他身形一顿，又转回头：“阿宛，我……我马上就回来，你等我。”
说完，也不等江琳回应就匆匆离开。
江琳看着陆石衍头也不回的背影，一颗心像被丢进冷水。
又一次，他又一次因为胡念芹抛下了她。
江琳深吸一口气，死死掐住手心才没让眼泪冲出眼眶。
片刻后，她推动轮椅去向电梯，然后摁下了顶楼的按钮。
很快到了顶楼。
电梯门打开，刺眼的阳光闪得江琳差点睁不开眼。
她眯起眼看去，只见呼啸风中，胡念芹站在天台边沿摇摇欲坠！
而陆石衍站在几步远外不知道在说什么。
江琳滑动轮椅就要上前，然而这时，胡念芹却看了过来。
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她看见胡念芹似是笑了一下，然后她毫不犹豫的往后倒了下去！
江琳的心一下揪紧。
她是希望胡念芹和陆石衍分开，可也没想过胡念芹会为此寻死。
千钧一发之际，陆石衍一把抓住胡念芹的手，用力将她拉入了怀中。
胡念芹得救了。
江琳跳到嗓子眼的心，刚要落回原地。
却见下一秒，陆石衍竟低头——直接吻上了胡念芹！
这一幕如针扎般刺痛江琳的眼。
其实她知道的，胡念芹陪了陆石衍三年，两人不可能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发生。
但她告诉自己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她醒来，只要一切都恢复到从前的模样，她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亲眼看到两人的亲密。
江琳突然就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按着以前的脾气，她现在该上前去扯开那两个人，该给胡念芹一个巴掌，告诉她自己才是陆石衍的未婚妻。
可江琳动不了。
哪怕她还是孟氏的千金，还是孟萧两家的掌权人，但她失去了陆石衍的爱，便是失去了所有在陆石衍面前任性的底气。
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琳痛苦地闭上眼，沉寂两秒，安静的转身离开。
陆石衍接近黄昏时才回到江琳的病房。
他一进来，就和江琳道歉：“对不起阿宛，念芹她情绪太不稳定，我才把她劝回病房。”
江琳凝视着他，掩在被子下的手缓缓攥紧。
他没有提胡念芹的轻生念头，更没有提天台上发生的一切。
是不是他以为她不知道，就觉得可以瞒一辈子？
江琳淡淡别开眼：“阳澈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胡小姐转院之后可以安心养伤。”
闻言，陆石衍先是一怔：什么时候刘阳澈也掺和进他们的事了？
但注意力紧接着被后面那句话转移走。
他不解抬眼，隐隐有怒：“为什么？念芹现在很脆弱，经不起一点折腾，我已经答应你会辞退她，为依誮什么你非要现在就把她赶走？”
他的态度让江琳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很想问问陆石衍，到底谁才是他的未婚妻？他还记得自己十八岁那年发过的誓言吗？
可江琳做不出那种死缠烂打的狼狈姿态，她要的是陆石衍主动选择自己。
静了半晌，江琳终于开口：“胡念芹可以不走，但相对的——”
“在我出院之前，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
陆石衍震住，不可置信：“阿宛？”
江琳拦住他追问的势头，看向他眼睛，一字一顿：“方野，我不逼你，也请你尊重我。”
“毕竟最终选择权，在你。”
话落，病房里一阵寂静。
陆石衍怔愣在原地，他感觉有什么好像正在离自己渐渐远去，可眼前一片迷雾，让他看不清。
这时，他的手机传来震动。
在看到屏幕上闪动的“刘阳澈”时，陆石衍心底莫名松了口气：“是阳澈，估计是公司有事，我去接一下。”
说完他就大步走出了病房。
而江琳眸光微闪，从被子下拿出手机。
屏幕上正是她刚才发给刘阳澈，让他找个理由把陆石衍叫走的短信。
她面无表情的退出聊天框，随即又给另一个号码发了条短信。
刚发完，陆石衍就推开病房门：“阿宛，我得回公司一趟，我明天再来看你好吗？”
江琳淡淡一笑：“好，我等你。”
陆石衍好几天都没见她笑过，突然看见，片刻前漂浮不安的感觉散去不少。
他回以一笑：“嗯，我很快回来。”
却不知房门刚关上，江琳的笑就荡然无存。
她重新靠回病床，直视前方，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另一只手的手背，像是在等什么。
不知敲了几下，寂静中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
江琳抬起头。
紧接着房门推开，胡念芹绽开浅浅微笑，走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