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出发的那日,虞月白将两个小小的娃娃递给我,一男一女,俨然是缩小版的我和他。不知道他练了多久,我忍不住又心疼起来。
他跟我说,书房里他给我收集了好多话本子,无聊可以去看,还有一些书信,假若想他了就去看看,此去怕没时间给我写信,所以提前写了些。
我终于明白他那些日子怎么总待在书房里了,原来是在琢磨这些事情,我又开心又好笑。
「阿宁,你等等我。」
他高瘦的背影离我渐远,我其实很不喜欢等这件事。
我看过很多话本子,还和长乐郡主一起看过不少戏本,痴男怨女,都不过是为了一个等字。
「你等等我,等我……我就回来娶你。」
「我等你,等你……了记得回来找我。」
「等啊等。」
等到的人寥寥无几,等不到的人比比皆是。
我现在才发现,无论是上辈子的我,还是这辈子的我,都一样执着,只不过是换了个对象。
我觉得可能大家都在赌?赌谁看人准,谁的爱人信守承诺。
日子不算难熬,因为顾嫣然常常来看我,还带了别的世家小姐来,我们一起出门买这买那,时不时去踏青。
夏日里,我带着顾嫣然一起将西瓜放入井里,等到下午的时候,才提起来,在院子里切开,一群小姑娘一起分着吃,冰冰凉凉,解暑又快乐。
我在世家贵女里玩开了不少,给我的拜帖也多了很多。
八月份的时候,顾祈和太师府的嫡小姐定了亲。
那位姑娘名叫谢长卿,是燕京有名的才女,家中又显赫,和顾祈相配,确实是门当户对。
顾嫣然一直试图从我脸上找到难过的影子,发现我一点没在乎还很开心的时候特别气馁和怀疑。
「你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我哥了呀?」顾嫣然是真的好奇,怎么人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我上次把你推下水,你是顺带把脑子也治好了吗?」
我觉得顾嫣然和我哥是真的配,连问问题的方法和神态都大同小异。
两个人都呆头呆脑,一点心眼没有。
我觉得很好笑,但是我和她关系确实好,所以我半编半哄地说:「我做了个梦,梦里面我死缠烂打你哥十几年,还生了个小孩,然后我就死了……」
顾嫣然觉得我很离谱,居然为了个梦说放弃就放弃了。但她又觉得,梦里的我,好像还真挺可怜的,比起梦里,她更喜欢现在的我。一边说还一边忍不住抱着我口出狂言:「要不,你不要和虞月白成亲了,咱们俩一起过呗。」
我模仿她的样子:「你、你才多大年纪!就想这些事!知不知羞!」
顾嫣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在取笑她,恼羞成怒地和我闹作一团,然后看着对方,不由自主地笑了又笑。
十二月份的时候,我逼着爹爹去顾家提了亲,两家互换了拜帖,自此,顾嫣然更加喜欢黏着我了。
我庶姐在知道顾祈定亲后回来过一次,林家公子虽然身体不太好,但对她很好,她又精通医术,林家公婆都很喜欢她。
她倒是难得对着我絮絮叨叨了许多,说了这些年做的事情和自己的难处,我理解了她很多,也明白了原来在她的世界里我是这样的,人是这样的,活着是这样的。
我虽然没有原谅她做的一些事情,但也没有去反驳她什么,大家站立的地方不一样,看待问题和处理事情的想法不一样,这辈子,她也没做到什么对我有实质性伤害的事情,也就算了。
我不是不想,我只是觉得,大家活得好像都不容易,把时间花在互相算计和猜度上,很可惜。
她走的时候跟我说:「阿宁,我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么好,但是,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坏。」
我点了点头,笑着说我都知道。
上辈子她为了能嫁入国公府,所以算计着没有治好林公子,然后在我死后顺利成为少夫人。
这一次,她却没了这个机会。
寒冬腊月里,我还是收到了虞月白的几封书信,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内容,我清楚他没有信里说的那么轻松。
但是我相信他能解决。
开春的时候,顾嫣然带着顾祈来了我家。
我坐在连池旁,一口一口喂着我的大锦鲤。
「阿宁。」
我转过身,顾祈那张清冷的脸,带着一点点真情实感,但转瞬即逝,更多的,我觉得是算计。
「世子爷?」我话语里带着点惊讶,心下却一片了然,眼下正是几个皇子争权夺利的时刻,我父亲的兵权还未上交,有些人,怕是急了。
「不知世子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不过,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话里带着明显的客套,我看了眼装鹌鹑的顾嫣然。
「我、我想问你想清楚了没有。你若是还想嫁给我,就让你爹爹把兵权上交,我迎你进门。」顾祈压低的声音里带着诱哄,语气又轻又软。
我瞥了他一眼,将鱼食递给身旁低着头的连翘。
「世子爷这话怎么说,你迎我进门?」
我凑近了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恶意:「那太师府的谢五小姐,谢长卿怎么办?还是说,世子爷觉得——」
「自己可以享齐人之福,将两个官家小姐都迎进门当平妻?」
「世子爷,可是还没睡醒?」
顾祈低头看我,我也正冷冷地看着他,我竟不知道,原来你竟无耻至此。
「不是,我和太师府的小姐,不是真的订婚。你误会了。这里面有原因的,你别胡闹了,宋裕宁!」顾祈的声音里又带上往日和我说话的理所当然了。
「这些我都可以解释,总之你先让宋将军将兵权上交,才有保住将军府的可能!」
「你别胡搅蛮缠了!阿宁,大局为重,这些事你就不能理解吗?」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大局为重?谁的大局?胡搅蛮缠?是不是不合你的心意,不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是胡搅蛮缠?
「世子爷是第一天知道我爱胡闹吗?我就是胡搅蛮缠的人呀。」
「爹爹的事,我不会插手,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自己去和我爹爹商量,我恐怕帮不了世子爷了。」
我当然知道谢长卿和他订婚是权宜之计,毕竟太子和谢长卿早已私订终身,可这,又跟我有什么干系呢?他们要争权夺利,凭什么要我委曲求全,我是什么麦芽糖,这么好拿捏吗?
我行了个礼,不紧不慢地:「若没别的事情,连月!送客!」
顾祈的脸色彻底难看下来:「你!你真是!」
「真是什么呢?」
一道清冷又压抑的声音响起,我转头,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虞月白。
高且瘦削,穿了件黑色的劲装,苍白的脸上带着连夜赶路的疲惫和倦怠,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顾祈。
我又惊又喜,提起裙摆就往他那里跑,直到冲进他怀里。
虞月白将我拉到身后,才不紧不慢地抬头:「世子爷,百闻不如一见。」
顾祈看着宋裕宁头也不回地往这人怀里窜,像雏鸟归林,毫无保留的样子,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还没等顾祈说话,虞月白就又继续:「在下是抚州虞家长子,宋三小姐的未婚夫,虞月白。不知世子爷今日来访,可有什么要事?」
客套又疏离的话,眼里带着明显的敌意,顾祈冷着脸:「无事。」
等送走顾祈,我连忙解释了一通我和顾祈没什么来往,是他今日突然来了。
虞月白笑着,温温和和地说他都知道,不用解释太多,都相信我。
只是他眼睛里仍然带着不明显的不安和脆弱。
我想要让人传饭和他一起吃饭,他温温柔柔地拒绝了,说自己有些累,想要休息一会儿。
我觉得也是,所以便点头,然后送他回了院子。
我往回走的时候,他叫了我一声,我转头看,他笑着摇头,说没事了,我不明所以地回了我的院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虞月白也不再来我的院子里找我,连吃饭,也只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每日早出晚归。
我和他的关系突然冷淡下来。
我还是每日都去连池喂鱼,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话本子吃零嘴,仍然开开心心地躺着。
等了半个月,虞月白还是没有来找我,只言片语都没有。
连翘和连月也在疑惑,问我是不是和虞月白闹矛盾了。
我想了又想,还是没想到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我皱着眉,想到了个不好的事。
虞月白在南方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姑娘,不愿意和我成婚了?!
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毕竟我养的孩,又漂亮又端正,受欢迎也很正常。
所以,这是不知道怎么跟我说明情况,所以打算先冷处理吗?
我叹了口气。
若真是这样,那,我想了想,觉得需要找他说一下,让我相看一下那姑娘,若是合适他,那我也欢喜他们两个喜结良缘。
只是,我就又得重新找郎君了。
想到自己到嘴的天鹅就要飞了,我便吃不下饭也睡不着。
心里难受得紧。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许又赌错一次?
我还有重新赌的机会吗?
我发现我又开始陷入困局,我拒了其他贵女给我发来的帖子,开始闭门不出。
我想知道我该怎么办,但我又不愿意去想怎么办。
我在我的院子里晒着太阳,正是春天,枝桠开始抽出嫩芽,太阳也是不刺眼的暖。
我闭着眼,觉得如果死在这样暖和的春天,好像也没那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