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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陆母力道很大，饶是作为军人的陆时业，也被打偏了脸。
“陆时业，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亏你还是个军人，是个政委，你帮于英楠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别让安柔寒心，现在你居然咒她死！”陆母恨铁不成钢地痛斥道。
陆时业听着，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看着母亲眼中愤怒，他再一次开口，声音更加清晰：“安柔是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现在人在太平间。”
每说一个字，他都觉得心都被刺穿似的疼。
他都还没有完全相信，更没有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站在自己面前，哪怕是在哭，在祈求他的放手，至少还活着，还活着啊……
面对儿子眼中从没有过的痛色，陆母的心登时沉了下去，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妈！”
次日，医院病房。
天刚亮，打从醒来后，陆母就开始哭，哭到没眼泪，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呜咽。6
被赶出去的陆时业站在病房外，满是血丝的双眼无神空洞。
通信员疾步过来，见他下眼睑乌青，里头还传出陆母的哭声，哽了一下才压低声音：“政委，夫……沈同志的遗体已经被送去殡仪馆了，您现在要过去吗？”
陆时业眼神闪烁了一下：“几点火化？”
“十点，工作人员说最近天热，不能拖太久。”
闻言，陆时业转头看向半掩着的病房门，推开走进去。
见他进来了，陆母更气了，边哭边骂：“没良心的混球，给我滚出去！你让我死了以后，怎么有脸去见安柔啊！”
陆时业扯动着脸部僵硬的肌肉：“安柔十点火化，您要去吗？”
他知道母亲伤心，说起这事跟是会戳到她的痛处，但他也明白，如果母亲不去送沈安柔最后一程，她一定会遗憾……
而陆母听见这句话，慢慢止住了泪，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耷拉在被子上的手不停地在抖。
半小时后，两人赶到殡仪馆。
工作人员拿来火化证明，直接递给了陆时业。
陆时业怔了一下，才拿出笔在亲属确认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同志，我能再去看看我儿媳妇吗？”陆母怀里抱着件淡蓝色布拉吉，眼巴巴看着他，“这是我给她做的新衣服，还没来得及送给她呢……”
工作人员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陆时业，还是点点头，带着陆母去了停放间。
相比外头的闷热，停放间冷暗的像冰窖。
陆时业站在门外，呆看着地面，没有焦距的眼神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陆母深吸口气，踏进了停放间。
狭窄的空间，只有一盏垂吊的白炽灯，照着正中央床上瘦弱的身躯。
看到这一幕，她不忍地捂住嘴，踉跄了一步，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半晌，陆母才慢慢走过去，颤抖的手从沈安柔的头发，一寸寸抚过她的额头、眉眼和脸颊。
“好孩子，妈来了，妈来看你了……”
说着，她把怀里的布拉吉拿出来是，含泪扯出个笑：“你之前不是说很羡慕别人妈给孩子做衣裳吗？妈也给你做了件裙子，妈现在给你换上……”

第13章
陆母轻轻帮沈安柔换上裙子，一举一动，温柔的像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说穿好新衣裳走，下辈子要投生一个好人家，无病无灾，吃饱穿暖，好好上学，有疼爱你的爹妈，再找个一心一意对你的男人，生个跟你一样乖巧的孩子，平平安安过日子……”
说到这儿，她眼泪大颗大颗低落在裙子的领口上。
“妈对不起你，生了个让你受委屈的儿子，你好好去，把咱们都忘了，妈一定会替你教训他，你好好去，啊……”
陆母把沈安柔搂进怀里，低声啜泣。
外头，工作人员看了眼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的陆时业，又看了眼怀表，只能进去提醒陆母时间到了。
两个小时后。
工作人员把装着沈安柔骨灰的盒子拿出来，正要交到陆时业手里，陆母却先一步接过了盒子。
她看都没看陆时业，自顾抱着往外头走：“安柔啊，咱们回家了……”
陆时业站在原地，僵硬收回伸出去的手，朝一脸尴尬的工作人员点点头：“谢谢。”
说完，转身跟上已经出去的陆母。
回去的路上，陆母耷拉着眼皮，抱着骨灰盒，整个人靠在车门。6
陆时业坐在一边，唇线绷直，好像已经完全从沈安柔去世这件事剥离出来了。
等车驶到一个路口，陆母突然出声：“停车。”
通讯员愣了一下，还是把车停下。
刚停稳，陆母就下了车。
陆时业回过神：“妈，你……”
陆母丝毫不在意还有其他人，劈头盖脸就说：“安柔的后事我会办，至于你，再没把于英楠的事处理好之前，别回来，也别叫我妈！”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通讯员大气不敢出，余光却还是忍不住瞥向陆时业，腹诽大概除了司令，也就他爹妈敢对政委这么说话了……
看着陆母远去的身影，陆时业慢慢握紧了拳，半晌后才开口：“走吧。”
通讯员怔了怔，反应过来，立刻掉头往电视台驶去。
半小时后。
陆时业脚步匆匆，直奔演播厅的办公室。
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台长、主任以及播音室其他工作人员都一脸严肃地站在里头，而于英楠站在一边，苍白的脸上满是泪。
见他来了，像是看见救星似的靠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时业，你快帮帮我……”
面对于英楠的靠近，陆时业眼底浮起抹抗拒，看向台长，顺便抽出手：“怎么了？”
台长没有说话，压抑怒火的眼神瞄向了于英楠。
主任也剜向她：“上午小于做直播节目，提到昨天沈安柔见义勇为的新闻，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笑了。”
“整个中午，电视台投诉部的电话一个接一个。”说着，又拿起桌上厚厚一摞信，“还有这些，都是群众指责小于不尊重英雄的批评信。”
陆时业登时黑了脸。
于英楠一慌，连忙解释：“我没有！时业，那只是角度问题，我根本没笑！”
听到这话，助理也看不下去了，直接站了出来。
“你直播时笑没笑我没看清，但我见你拿到新闻稿，看见沈安柔牺牲那页时就是笑了！”


第14章
于英楠瞪着助理，眼神有一瞬的狰狞。
没想到这助理平时唯诺的三锥子扎不出个屁，处处瞧不上走后门的她，现在居然敢跳出来跟她作对！
可到此时，她也顾不得跟别人争论什么，只能对陆时业做出一副无辜委屈的模样：“我是和安柔有些小误会，可她因为救人牺牲，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去幸灾乐祸啊，你相信我……”
台长将目光转向脸色难看的陆时业，字眼委婉：“陆政委，小于是你推荐来了，但出了这样的直播事故，我们必须得给观众一个交代，所以……”
于英楠心一咯噔，脸也白了。
听台长的意思，是要开除自己吗……
没等她反应，陆时业决绝的声音就打断：“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事我也有责任，我会回去向上级做检讨的。”
于英楠诧异看着男人的侧脸，一下没回过神。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陆时业突然陌生了好多，特别是那双眼睛，明明以前那么温柔的人，此时此刻却流露着冷彻骨髓的寒凉。
见陆时业都表态了，台长和主任也浅松了口气。
他们本来就不满意于英楠的能力，只不过碍于陆时业政委的面子不好说什么，现在出了这档子的事儿，也算是顺水推舟把混饭吃的人踢出去了。
陆时业看了眼于英楠，转身离开。3
“时业，等等我！”
于英楠顺势追上去，千回百转的心思飞快搜寻着挽留对方的方法。
一路追到楼下，她伸手挡在男人面前，可怜兮兮望着他：“时业，你还在因为之前的事生我的气是吗？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我那只是一时冲动，而且我，我是真的很爱你，被逼结婚那些日子，我也真的很难熬……”
“我熬到离婚，熬到那个男人不在了才敢回来找你，时业，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毕竟你也曾经真心爱过我，不是吗？”
演播大楼里不乏有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她能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俨然是要赌一把了。
可陆时业眼神没有丝毫波澜，睨向她时，平静的透着股死气：“说完了吗？”
于英楠愣住：“我……”
“你带着目的回来，把自己说的快要活不下去，让我帮你，让安柔参加不了高考，让别人抢走她去首都培训的机会，这都是你的冲动？”
陆时业一字字说着，语气间的冰冷让人不由发憷。
于英楠白着脸，一时找不到辩驳的话。
陆时业也懒得再跟她纠缠，转头就走。
“时业……时业！”
看着男人头也不回的背影，于英楠气的直跺脚。
路边，通讯员见陆时业出来了，立刻站直打开车门。
但陆时业没有上去：“你先回去，我一个人走走。”
闻言，通讯员有些为难：“政委……”
虽说是当兵的，可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这两天他魂不守舍的状态，作为下属还是很担心的。
陆时业摆摆手，自顾朝军区方向走去。
夏季的天阴晴不定，突然就乌云密布。
伴着几声闷雷，树叶被雨水拍打着发出‘啪嗒’的声音。
几滴雨水落进陆时业干涩的眼中，模糊了视线。
恍惚中，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撑伞朝自己走来。
擦肩而过时，他控制不住抓住对方的手，嘶声呼唤：“安柔！”


第15章
姑娘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扯住自己的军人，诧异又怀疑。
眨眼间，雨水流出眼眶，视线清晰，陆时业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立刻松开手：“抱歉，我认错人了……”
姑娘哦了一声，嘟囔着走了。
雨越来越大，把陆时业淋了个透彻。
他怔然望着空阔的大街，回想着刚刚大脑失去思考的那一刻。
那瞬间，他以为沈安柔还在军服厂，还因为跟自己闹离婚的事儿赌气，还等着去首都培训……
他忘了，她死了。
沈安柔已经死了啊……
雨水划过陆时业高挺的鼻梁，擦过他微微颤抖的唇角。
他站了很久，才迈开腿继续走。
回到军区大院时，雨小了些。
通讯员一直等在门口，见陆时业淋着雨回来，面露担忧：“政委，您注意身体……”
陆时业混不在意，偏见脚边的眼熟的行李箱，神色一怔。
通讯员提起行李箱，解释道：“这是刚刚军服厂那边送来的，是……沈安柔的东西。”
陆时业眸子微微收紧，接过箱子：“给我吧。”6
看着他进门，通讯员摇头叹了口气。
推开门，一种从没有过的空荡气息扑面而来，让陆时业有一瞬的窒息。
他下意识看向沈安柔的房间，幻想着曾经她会听见声音出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满眼都是他……
风扑在后背，将他拉回了现实。
压下胸口翻涌的钝痛，陆时业坐到沙发上，将行李箱放在桌上打开。
里头除了几件衣服，便是书和笔记本。
最显眼的，是件看起来很陈旧的六五式军装上衣。
他眼神一震，拿出那件上衣展开一看，竟是当年他新兵入伍时的衣服。
蓦然间，陆时业记忆回到了十年前的九月。
那天他作为新兵准备入伍，在上车时看见角落一个蜷缩的瘦弱身影。
他走过去看，发现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她穿着又薄又破的麻布衣，冷的整个身体都在抖。
她灰头土脸，可眼睛却像泉水一样澄澈清明。
“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父母呢？”
“我，我没有父母……我是被拐卖的，他们总是打我，我逃出来了……”
他于心不忍，却因为着急入伍又管不了太多，只能把衣服和身上的钱票都给了她。
临走前，他摸着她的头，轻轻说：“就算是一个人，你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而那个小女孩，就是沈安柔。
陆时业攥着衣服的手缓缓收紧，整颗心就好像一点点被挖空，冷飕飕的风往里面倒灌。
沈安柔的确坚强，坚强到让他忘了她有那样悲惨的过去，让他忘了她需要的是足够的安全感……
当兵多年，从战场上因伤退下当了政委到现在，陆时业从没哭过，也没这样痛过。
可无论如何，眼泪就好像被固封在眼眶，怎么也掉不下来，挤得双眼红的充了血。
‘啪嗒’一声，行李箱被合上。
他扶着箱沿，沉瓮的呜咽慢慢填满空阔的客厅。
天渐渐黑了，没有开灯的屋子伸手不见五指。
陆时业靠着沙发背，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觉身体像浮在半空中。
突然，座机来电的声音乍响。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朝听筒伸出手，可身体就像不听使唤，猛地摔到了地上。
一瞬间的混乱后，意识突然陷入黑暗，耳畔却响起沈安柔的声音。
“陆时业，我真想要一个没有你参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