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父亲就是一位严厉的老人性格倔强的老人。步履蹒跚,花白的胡子,不苟言笑,让我望而生畏,只能远远的看着他,然后怯生生叫一声爸,他也不理我。
我出生那年父亲就已经五十七岁了,父亲一生共生育了八个儿女,幸存下来了四个,我上边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哥哥比我要大十六、七岁。对我来说父亲其实更多的像是我的爷爷。
父亲是一位命运多劫的人,他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还算富裕的家庭,用当时的话来说,就是富农吧,父亲上过私塾,认识字,他当过保长,父亲的第一任妻子为父亲生过一个儿子,可是父亲还没有体会到做父亲的喜悦时,妻儿相继离世。受此打击的父亲心如死灰,直到父亲四十岁那年遇到温柔善良,知书达理的母亲,母亲的出现让父亲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父亲和母亲相敬如宾,如漆似胶,婚后一年,哥哥出生了,随后大姐二姐相继降生,父亲很是满足,在他不惑之年,遇到一位贤惠、温柔的妻子,儿女成双,事业有成。
然而特殊的年代里,早上你还是领导,下午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人民的罪人,父亲以代县长的身份负责修炼钢炉,快成功时,由于天降大雨,炉倒了,父亲被拔了白旗,留职查看,在反省自检期间,受到同屋小人的陷害,父亲就被遣送回家了。
回到那个偏远的山村,父亲用拿笔杆子的手,拿起了铁锹,背朝黄土,面朝天,用自己的血汗哺育自己的妻儿,而母亲原本是城里人,不会干农活,无能为力为父亲排忧解难,那时的日子特别艰难,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尽管父亲起早贪黑,不顾命的干活,可是他富农的成分给他的待遇只有别人的一半,全村最脏、最累、最危险的活都是父亲赶得。任何人都可以对父亲指手划脚,吆三喝四的,父亲总是莫不出声,对任何人都是毕恭毕敬,有求必应。
就在那样的环境下,我不适时的出生了。这原本让贫穷的家更是举步维艰,由于母亲怀孕期间严重缺乏营养,我从小就体弱多病,直到三岁才学会走路,我两岁时,村里住的地质工人要收养孩子,母亲和来人说好了要将我带走,父亲知道后发火了,说:“就算是饿死,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给别人送孩子是一件痛苦的事。
倔强的父亲用自己的勤劳为我们撑起了一片蓝天,生活的艰辛,世人的冷眼,丝毫没有改变父亲对生活的热情。他让哥哥、姐姐都去上学,在那是别人是无法理解的,人都快饿死了,上学还有用吗?
在我四岁那年,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去玩,村口有一棵大核桃树,别人家的孩子都让自己的父母打核桃吃,我怯生生的站在一旁,看着小伙伴津津有味的吃着核桃。我流着口水使劲吃手指头,偷偷地捡起别人丢的核桃壳,用小手抠没吃干净的吃。这一幕正好被父亲发现了,他打我一巴掌。我哭了,分明看到父亲眼中的泪花。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忽然给我打了十几个核桃,让我赶快回家。那天我一口气吃完了核桃,开心极了,却没想到给父亲带来了灾难,他被挂牌游行、示众,扣去了十天工分。
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每天打都没事,而我们为这一次就要受惩罚。面对这一切,父亲是不卑不亢,不畏惧也不怯懦。好在那梦靥般的日子在我的记忆中渐渐淡化。
包产到户后,父亲让我们一家人吃上了白面,吃饱了肚子。政策落实平反后,父亲是可以上班的,无奈他已六十多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他便回到了家,种菜。种果树。力所能及的干自己的事。依稀记得我上小学二年级时,每天晚上要背乘法口诀,每当我背到八八六十四时,父亲总会大声答应一声,这一度成了我们父女之间的一个心照不宣的游戏。我渐渐长大了,父亲也一天比一天衰老,
在父亲七十五岁那年,我考上了中专,那是我们家第三个师范生了。父亲很得意,可是他也担心怕自己不能供我毕业。他总是对母亲说:他去世后谁来供我呢?“当我读到四年级快毕业的那一年,父亲病了,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我曾无数次哀求上帝不要夺走我的父亲,可是上帝对我说孩子你父亲已完成了t他的使命,八十岁的老人了,该让他享福了。于是我祈求上帝让我的父亲进入天堂,上帝对我说傻孩子,这么好的人不进天堂,谁能进呢,于是我没有哭。只让泪流在心里。
父亲就这样走了,走完了他坎坷的一生,走完了他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他留给我的是深深的悔恨,令我终生无法原谅自己的是,父亲生病期间由于学业未完,我竟未能在他患病卧榻时,未能尽孝,未能亲手给他端一杯水,喂一口饭。熬一次药。父亲带着对我的牵挂就撒手人寰,从此天堂中多了一位勤劳的天使,人间多了一位孤儿。
父亲就这样离开了我,苦尽甘来后,他没享受一点点福,这十六年来,我一直在问上苍,为什么要如此残忍的对待我们父女,哪怕是让父亲喝上我买的一口酒,吸上我买的一支烟,我只有半年就可以拿钱了呀,你却匆匆而去,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留给我的是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事到如今,我不愿为任何人买烟买酒,这是我心中的一个死结。
父亲临走时,留给我的是无限的希望和祝福。父亲去世时没留给我一分钱,也没留给我任何财产,可是他供我上学,让我学到的知识,是任何剥夺不去的,有了一份还算稳定的职业,这是世界上最大的财富,是我一生用不完的。
父亲面对逆境的不屈不挠,面对困难的不卑不亢,让我面对逆境直面人生,父亲的诚实善良、勤劳是我一生永远学不完的。他让我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父亲留给我的是比海还深,比山还高的爱,他让我在纷扰的红尘中,从未孤独。从不迷失自己,如果有来生,我还愿让你牵着我的手,还愿做你的女儿。
天堂里的父亲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