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茜说这句话时，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也充满了不将人命放在眼底的轻视。

绵绵呆呆地看着漂亮的安茜，好半晌才缓缓地摇了摇头：“你、你说的不对。”

“我说的哪里不对了？”安茜蹙了蹙眉头，歪着头看向绵绵。

“舅舅、舅舅虽然是天底下最大的人，可是他也不能随意就去杀人呀。”

绵绵认认真真的同安茜解释：“哥哥同绵绵说，有句话叫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意思就是若是皇上犯了律法，当同百姓一般要被治罪的……随随便便就杀人是不正确的做法的。”

“舅舅若是治了谁的罪，那、那肯定是他犯了错误。”

绵绵看着安茜微怔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解释道：“虽然旁人欺负你的确是不对的，可是、可是你若是让人打回去，不就同跟欺负你的人一样、一样的可恶了么……”

“你说的好像也、也有点道理……”

安茜抓了抓自己的脑袋，蹙着ʟᴇxɪ眉头道：“可是我是公主啊，他们欺负我，就是他们该死的。”

“不是、不是说他们欺负你是对的，”绵绵费力的去组织自己的词汇，想要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就是、就是他们欺负你是错的，但是、但是不严重的话，也不一定要、要死不死的……”

杀人一事，于绵绵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而言，还是过于沉重。

尚且没有尊卑之分的小姑娘，还不懂以下犯上意味着什么意思。

安茜觉得她说的也有些道理，又觉得小姑娘蹙着眉头的模样实在是怪让人心疼的，她心中别扭，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勉强道：“好嘛……虽然怪麻烦的，但是我答应你就是了。”

“以后我不随随便便打人就是了。”

安茜推了推自己的玩具，故作随意道：“那、那你以后能不能留下来陪我玩？”

她才不是在求这个小姑娘呢，实在是、是对方长得太可爱了。

比她的姐姐妹妹都要可爱。

安茜小公主在心底自我安慰，便闻见绵绵拒绝的话语：“那、那不行的呀。”

“为什么呀！”安茜顿时就站了起来，气呼呼的看着绵绵，着急又委屈，“我、我把我喜欢的东西都送给你了，我还答应了你以后不乱发脾气，我都对你那么好了，你就、就那么讨厌我是不是！”

见人说着说着就要哭的模样，绵绵连忙哄她：“绵绵没有讨厌你。”

“可是绵绵也有自己的家，要是绵绵留下来陪你玩，那阿娘跟哥哥怎么办呀？”

“以后、以后绵绵有空的时候可以进来找你玩嘛。”

小公主抽抽搭搭的：“万一、万一你骗我怎么办？你、你出去我就找不到你了，我也出不去。”

“不会的，绵绵跟哥哥说好了，不能够说谎骗人的。”

绵绵左顾右盼的，最后从自己的脑袋上扒拉下来一个精致的蝴蝶簪簪，很大方的插到安茜的发髻上：“这个是绵绵最喜欢的了，那、那我们一人一个，就是当朋友的意思了嘛。”

“朋友之间肯定不会说谎骗人的，下次绵绵给你带更多好玩的东西！”

安茜看了看绵绵脑袋上剩下的一个小蝴蝶，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小蝴蝶。

她愣了一下，看着绵绵认真的神情，小心翼翼询问：“真的、真的是朋友？”

“说话算数的。”

“那、那我是不是你第一个朋友？”

绵绵眨了眨眼睛，诚恳的摇了摇头：“绵绵的第一个朋友是太子哥哥呀。”

安茜沮丧的撇了撇嘴，想了一会儿又哼了一声：“没关系，我可以当你最好的朋友！”

绵绵很是认真：“那你以后不可以欺负人了喔，也不能拿雪球胡乱打人的。”

指腹摸到脑袋上的小蝴蝶，安茜破涕为笑，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伸手爽快的同绵绵拉钩：“我答应你就是了，本公主也说话算数的，以后你就是本公主唯一的朋友，我一定会护着你！”

两只小手飞快的摁在了一起。

由此，绵绵小朋友正式交到了第二个朋友。

安抚完了安茜小公主，绵绵像是放松了一件大事情，又想起了另一件大事情。

她暗戳戳的看了一眼邓持，压低声音询问道：“他、他是谁呀？为什么同你一道来寻绵绵了？”

安茜瞄了一眼门口的邓持，正要回答绵绵，心头猛然转了个弯。

虽然的确邓持跟三皇兄出了些主意，但是她跟可爱的小姑娘交朋友是她自己的努力，而且她都已经不是绵绵的第一个朋友了，总不能没有成为最好的朋友之前，又让绵绵多出一个朋友来吧……

况且今日是她来找绵绵玩的，绵绵只要注意她一个人就是了，不用关注旁人。

想到这一点，安茜的话语便顺口道：“一个小可怜罢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安茜小公主并不知晓，她随口一句话帮助邓持稳住了绵绵。

绵绵想起邓持的话，小心翼翼询问道：“要是、要是像他得罪了你的话——”

“那我就找人收拾他一顿就是了，总归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的！”安茜得意洋洋的说完这句话，又立刻补充道，“但是你放心，我现在肯定不会胡乱打人了，你放心，他不敢欺负我的。”

她又问：“那……那要是舅妈……就是皇后娘娘，她会不会……”

绵绵问到这里，又觉得有些问不出来：“……舅妈不会随便欺负人的。”

她这样自问自答的，安茜想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我偷偷地跟你讲。”

安茜凑到绵绵的耳畔，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自己的母妃：“我母妃就经常偷偷地跟我讲，说皇后娘娘老是欺负其他的妃子，有时候还会欺负她呢，每次请安回来，母妃都会骂上好半天呢。”

“她不让我跟别人说，但是你是我朋友，我就给你讲嘛。”

安茜美滋滋的同绵绵分享完自己的小秘密，听得绵绵心情更加的沉重。

……好像，也许……那个人说的也不完全是假话。

五岁的小姑娘陷入了混乱的思绪之中。

大人的世界也好难懂喔。

出宫那日，皇城之内已经瞧不见半点雪意，晨风带着微微的凉意。

绵绵趴在马车上，双手乖乖的叠在窗上，歪着脑袋看不远处同自家阿娘说话的舅舅跟舅妈二人。

窗帘被风吹起，从绵绵的手臂处飞走，又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将小姑娘一张脸严严实实挡在了马车内。

“呀！哥哥、哥哥，绵、绵绵看不见东西了！”

站在马车旁的墨长渊闻声抬起头，瞧见小姑娘慌慌张张去扯车帘子，一派慌乱之象。

他连忙往前走了两步，刚伸出手想要去够车帘，手伸出来才发觉自己身高不太够。

“小郡主，您慢些。”松青察觉到自家主子的微妙停顿，忙上前将绵绵解救出来。

“就该将你关在房间内多休息休息几天。”墨长渊面无表情的看着松了口气的绵绵，嗤笑道，“莫要以为回去了就不用吃药了，罗太医开了整整两张方子，你可是要吃整整小半年呢。”

笑眯眯同松青道过谢的小姑娘赫然一僵，又没精打采的趴了下去。

“哥哥你好过分呀……你就不能不提这件事情么……”

松青站在一旁勤勤恳恳的扶着窗帘，墨长渊便悠闲的走了过去。

“难道你以为我不提，阿娘就会忘记了不成？你当家里人都同你一般好糊弄呢。”

绵绵鼓了鼓脸颊，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嘀嘀咕咕的：“不听不听，哥哥念经。”

一片叶子从远处悠悠飞来，落在了绵绵的发间，墨长渊微微踮起脚，伸手将那片叶子取了下来，随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墨绵绵，你醒一醒，孙嬷嬷这几日将你不能吃的东西全都记下来了。”

“等回了府邸，你腰间的糖袋子可就要收缴了，有只小笨猪可就要没糖吃了。”

松青默不作声的听着墨长渊在一旁幸灾乐祸，有些哑口无言：自从绵绵开始吃药之后，兄妹二人的关系极速掉转，日日缠着墨长渊的绵绵恨不得离他三尺远，总说绵绵话多的墨长渊越发喜欢逗她着急。

……就瞧着平日里很是稳重成熟的小世子，突然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幼稚鬼。

绵绵着急的去捂着腰间的糖袋子，墨长渊笑吟吟的瞥了一眼不远处：“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事情。”

“肯定在说正经事呢，比哥哥这个幼稚鬼要说的事情重要多了。”

墨长渊回头看向绵绵，好整以暇道：“哦？想来想去也只能在说你的事情了，若是你没有那么笨，能记得是什么人将你推下了水，舅舅他们也不必费那么多心力去查这件事情了。”

闻言，绵绵微微僵住，有些做贼心虚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长公主。

……她现下自然知晓是谁干的，而且那个人还常常正大光明的陪着安茜一道来寻她。

只是每次来时，邓持总是沉默在一旁，不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同绵绵说了很多话。

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安茜的神情像是在讽刺，又像是在发呆……总之会有很多很多很奇怪的，甚至于绵绵都看不懂的神情，绵绵还不能够理解那么复杂的情绪转变。

见舅舅等人这般费心费力，绵绵心底也十分愧疚。

若是打一打骂一骂便也过去了，但现下牵扯到了人命，绵绵简直坐立难安。

她觉得邓持等人固然可恶，但却罪不至死，又觉得阿娘等人为她如此奔波，她分明知情却一直都没有说出来，十分对不住阿娘跟哥哥她们……绵绵心头充斥着不安与愧疚，一时之间情绪低落了下去。

墨长渊见她忽然沉默，不知晓单纯的小姑娘心底正翻江倒海的，只以为她因为自己的话而难过。

他稍加沉默片刻，伸手落在绵绵的脑袋上，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被歹人推下水，险些丢ʟᴇxɪ了命，受了这样大的惊吓，记不得本就不怪你。”

“哥哥方才是逗你玩的，并不是有意在怪你，你莫要想太多。”墨长渊放柔了声音，温和道，“你能够从鬼门关跑回来，又勇于保护阿照，于你这个年纪而言，已经很是了不起了。”

绵绵并没有被墨长渊宽慰道，反倒因为他这几句话越发愧疚。

公公听了几句话，便从皇上身侧走了过来，朝着二人行了行礼：“世子，郡主。”

“长公主要暂且留在宫中与皇上商议事情，请世子与郡主先行返回府邸。”

墨长渊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知晓了，转头瞧见绵绵仍旧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他便笑了起来，故意压低声音同绵绵说话：“阿娘既然不随我们一道回去，不若我带你去逛一逛，吃些好吃的？”

“毕竟等孙嬷嬷跟阿娘回了府中，只怕你要将你的糖都收了去，好久都吃不到呢。”

绵绵迅速支棱起来了小脑袋，气势汹汹的：“绵绵要去！！！”

说完这句话，她还不忘伸出脑袋看了看不远处的长公主，像是唯恐长公主变卦一般，连忙坐直了身子，着急催促道：“快快快，哥哥快点上马车，我们快些走吧！”

墨长渊唇畔带笑，一边应她，一边回头去问松青：“我妹妹是不是很好哄。”

马车一路出了皇城，遥遥的朝着热闹的街市而去，径直停在了昌楼前。

墨长渊牵着绵绵刚刚下了马车，便见小姑娘眼睛一亮：“呀！哥哥哥哥！是糖人！！”

“知晓了，知晓了，”墨长渊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街市，将绵绵交到松青手上，嘱咐道，“你带着她进去就是了，外头人多风大，她若是再受凉就不好了——瞧着她些，莫要教她点太多甜食。”

绵绵乖乖的跟着松青上了二楼，找了间靠窗的雅间，趴在窗口看着底下的墨长渊。

“哎呀……那糖人捏的真好看，能不能捏出一个哥哥跟阿娘呀？”

绵绵望着老人灵活的捏出了一个糖人，心思一动便往外跑：“松青哥哥我们去找哥哥吧！””

松青正在吩咐小二点菜，闻见绵绵的动向，连忙追了出去，却恰好同上茶的小厮撞了个正着。

“呀客官！您没事儿吧？！都怪小的！”小厮慌里慌张的伸手去擦他被茶水弄湿的衣裳。

松青顿了脚步，见绵绵已经一蹦一跳的消失在楼梯口，连走到了窗前。

左右就是几步路的距离罢了。

松青见底下的墨长渊已经取了糖人，准备返身上楼。

而本该早就到墨长渊身边的绵绵——

仍旧迟迟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