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慕琉在试衣服。
她大概很期待晚上的宴会，华服试了一套又一套，累的宫女们苦不堪言。
总管嬷嬷守在殿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愁容满面。
女儿爱俏，哪怕贵为九五至尊的陛下也不能免俗，可她这行径也未免太过积极了，很有沉迷酒色的苗头……
季堪白刚上云阶，总管嬷嬷就如遇救星的迎上去：“丞相大人啊，您可来啦，快想想办法吧……”
宫门被打开，侍立一旁的宫女们见到来人，赶紧垂手问候：“丞相大人。”
商慕琉闻声一顿，换上笑盈盈的表情回头看着他：“丞相来啦？正好替朕看看，哪件衣服适合赴宴？”
季堪白无声的看了宫女们一眼，宫女就低着头退出去了。
商慕琉也没阻止，拉着露衣的广袖在大铜镜前转来转去：“朕觉得这件梅色的不错，丞相怎么看？”
“陛下容貌端丽，穿什么都好看。”
“哈……丞相你真是……”商慕琉在镜中看他，“总管嬷嬷找你来的吧？”
季堪白不置可否：“选皇夫是国之大事，陛下行事还是慎重些好，免得失了皇室颜面。”
“民间女子选夫君，尚且可以自己做主，到了朕这里，反倒是有失颜面的事了。”
“若要赐宴，可让宫内总管代替陛下出面，畅云宫毕竟是男子聚集之处，陛下还是不要出面了。”
商慕琉懒得再跟他打太极：“有什么关系？反正朕以后也是要跟他们睡在一张床上的。”
她换衣服折腾出一身的汗，额发被汗珠浸湿，几缕墨黑的长发落在脸侧，愈发显得巴掌脸粉白粉红的娇俏。
她就是故意跟他唱对台戏。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闪着挑衅的光。
季堪白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只简单的告诉她：“那也不行。”
商慕琉装不下去了。
她勃然变色，撕撕扯扯的脱了露衣，用力踩在地上，猛地拔高嗓子：“朕要去，你敢拦！”
季堪白高高大大的站在她跟前，语气平静：“事关大统，有何不敢？”
“大统！大体！大事！那朕的想法算什么？到底是朕选皇夫，还是你们选皇夫！”
“臣与总管只是依照规矩办事，陛下还是不要闹了。”
“朕没闹！没闹！”商慕琉一吼起来就有点失控，说话间已变成尖叫，“在这宫里还有什么是朕能做主的？丞相大人你告诉朕，你告诉朕啊！”
听到商慕琉的叫喊，总管嬷嬷在外捏了一把汗。
陛下真是越来越喜怒不定了，怎么能吼丞相呢……
季堪白不为所动，捡起露衣给她披上，然后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那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容：“陛下，不要这样。”
不行。
不可以。
不要这样。
她都快要疯掉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平静如常。
她用力的深呼吸，好不容易稳住情绪，然后抬头看着季堪白，勉强勾唇一笑。
“丞相的忠言，朕收到了，就叫总管嬷嬷过去一趟吧，朕不去了。”
季堪白松开手：“陛下英明。”
劝住了商慕琉以后，季堪白就走了。
离开的时候他表情如常，上了马车以后，他垂眸看着扶过商慕琉的手。
掌心还残存着她肩头软软的触感。
如果要折断她，应该不比折断一枝花费力多少。
晚上去不成畅云宫，凑不成热闹，商慕琉呆在月湖边上，一个人喝闷酒。
什么都做不到。
哪里都去不了。
她是一个被困在宫里的傀儡，连身边的暗卫都是季堪白的人。
月上中天，畅云宫的方向隐隐传来欢声笑语。
再热闹也跟她无关。
今晚月色太好，映得月湖一片清辉，商慕琉提着酒壶走到湖边，将美酒倾倒在湖里。
琥珀色的酒液汩汩倾泻，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在湖边和暮远遇见。
她的手钏也沉在湖里。
她不由自主的踏上护栏，望着湖面破碎的月色。
真想见他们啊……
在湖里是不是就能相遇了？
总管嬷嬷到底是上了年纪，在一旁悄悄的打了个盹，结果听到“扑通”一声。
她猛然睁眼，看到身边空空如也，又看到湖里的水花，顿时睡意全无：“来人啊！快来人啊！陛下落水了！”
有武功高强的暗卫在，商慕琉刚落水就被救起来了。
暗卫把她抱回宫，御医大半夜过来问诊，总管嬷嬷看着商慕琉那张白得不似活人的脸，一直哭着念阿弥陀佛。
好在无甚大碍，只是受了寒。
御医给商慕琉灌了驱寒祛病汤，垂手退下去了。
总管嬷嬷眼眶红红的半跪在床边给她盖被子：“陛下，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商慕琉脸上还是没有半分血色，她睁着眼，无神的看着头顶明黄色的床幔，喃喃的说道：“嬷嬷，心口疼。”
总管嬷嬷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伸手过去给她摩挲。
先皇严厉，商慕琉小时候摔了跤也不敢哭，她就是这么给她轻揉痛处的。
她一边揉，一边哽咽的安慰：“不疼了啊，陛下，不疼了……”
商慕琉缓缓阖上眼：“嗯……”
见她睡下，总管嬷嬷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皇帝落水这么大的事，季堪白自然得到了消息，天一亮就来探望。
但是，总管嬷嬷不让他进寝宫。
她态度很恭敬、礼节很周到、语气很强硬的说道：“丞相大人请留步，陛下昨晚受惊受凉，休息不好，这会儿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季堪白停下脚步，扫了她一眼。
拦他？
是谁的意思？
他语气淡淡的问：“陛下缘何落水？”
总管嬷嬷恭恭敬敬的躬身：“只是酒醉失足。”
季堪白点头：“原来如此，那就让陛下好好休息，臣告退。”
“丞相大人慢行。”
送走了季堪白，总管嬷嬷走进寝宫，两腿一下子软了。
这下，她算是把季堪白给得罪了。
可是，陛下明显不待见季堪白。
自己一个奴才，给不了陛下什么帮助，能做的也只有拦一拦丞相，让陛下睡个好觉了。
折返的季堪白眼神冷冽，周身的凉意比初冬的冷空气还要肃杀。
他清楚宫里的风吹草动，自然知道商慕琉是不是失足。
她是自己跳进湖里的。
区区一个奴才都敢跟他上头上脸，虚与委蛇了。
想做忠仆？
好。
他成全她。
商慕琉身子弱，受了寒，一觉睡到第二天晚上才醒。
她肚子饿，又口渴，弱弱的喊嬷嬷，让她给自己拿点水。
一个人托着茶盏，撩起纱幔走进来。
商慕琉一看来人，脸上顿生厌恶，声音嘶哑的说道：“怎么是你！”
季堪白在床边坐下，将茶盏递给她，声音清淡的问道：“为何不能是臣？”
商慕琉无力的扯纱幔：“嬷嬷……嬷嬷！”
季堪白纹丝不动，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吴总管照看陛下不利，今日告老还乡，这会儿已经离开京城。”
商慕琉看着他，愣住。
胸口窒息一样的疼。
突然，她猛地打翻他手里茶盏，指着帐外，歇斯底里的喊道：“不，不要你……出去！出去！”
茶盏里的水浸透锦被，很快变凉。
季堪白不疾不徐的捡起茶盏，放在床边，然后扭头看她，似笑非笑：“为什么不要？”
商慕琉扶床喘气，怨恨的看着季堪白。
幼时她敬他，如师如父，高山仰止。
而今她憎他，盛气凌人，恨入骨髓。
先是夜昀，再是暮远，现在连嬷嬷也……
就算他们在，也威胁不了季堪白的丞相地位，可他就是容不下，把他们一个一个的从她身边夺走了。
他就这么怕自己的地位被撼动？
他就这么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
好。
他要，她给！
就当偿还这些年的辅佐之恩！
商慕琉用力推开他，踉踉跄跄的下床。
“你不走……朕走！”
“你喜欢这里，我让给你。”
“你想要什么都拿去，我不要了。”
“不要了……”
季堪白攥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陛下，您是天子，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商慕琉摇头往后退：“放手，我受够了……丞相，这个皇帝给你做吧，我可以写禅位诏书，让你风风光光、名正言顺的继位。拿纸笔来，我现在就写……”
如果只是叛逆期闹脾气，季堪白满可以晾她几天，让她好好冷静冷静。
可是，季堪白发现，她是说真的。
他突然心慌。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她以前明明是个很有责任感的孩子。
当她第一次用稚嫩的童音念出“修齐治平”的时候，他暗暗的，比谁都要欢喜。
可现在，她什么都不要了。
不管是对皇权还是对天下，她没有半分留恋。
她这样子，简直随时都能出门去跳月湖。
不。
跳一次就够了。
一次就足以吓死他了。
季堪白强行将她扯回来，抓着她的肩膀怒道：“说什么胡话！落水把脑子都泡坏了吗？”
商慕琉生无可恋的看着他：“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我要这权力有什么用？我不要了，给你吧。”
短暂的沉默。
他们看着对方。
末了，季堪白缓缓松开手。
商慕琉冷淡地说道：“我会尽快禅位，绝不阻碍丞相……”
话音未落，季堪白突然搂着她，吻了下来。
商慕琉猝不及防，呆滞的看着他那张骤然在眼前放大的脸。
她整个人都傻了。
他在……
干什么？
就在她发怔的片刻，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随即腰上一重，是季堪白覆了上来。
季堪白把她压在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向平静沉稳的神色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炙热和危险。
他盯着她，目光仿佛带了力道，声音低沉而沙哑：“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我要的不是皇权……琉儿，我要的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