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慕琉的确不明白。
在那一吻之前,她以为季堪白要的是皇权。
如果他要这个,她愿拱手相让。
可是,他不要。
他要的是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季堪白是她的授业恩师,大昭的辅政权相,在朝统领百官,对她恩威并重。
商慕琉骨子里是有些怕他的,她以前也想过给季堪白一点厉害瞧瞧,但仅仅是“一点厉害”,并不会真的伤害他。
就算他以后不做官了,她也会让他风风光光荣归故里。
恩师,重臣……
转瞬间变成一个男人。
季堪白不再一脸严肃,一身正气,他褪去了往日那副礼义道德的假象,成了一头嗜血凶兽,将她剥皮拆骨。
商慕琉的惊恐盖过了惊疑,连挣扎都忘了。
她茫然木讷的睁着眼,眼里一片虚无。手下意识的在枕边摸索,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金手钏已经被她扔进湖里了。
要是夜昀还在就好了。
嬷嬷也一定会救她。
暮远,还有暮远。
那个给她穿鞋子挡毒箭的笨蛋,一定不会看着季堪白这么欺负她。
季堪白注意到她的恍惚,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不要想别人,想我!现在抱着你的人是我!”
商慕琉一点也不想看他,索性闭上眼,一声也不吭。
她是个缺爱的孩子,最喜欢被人抱。
小时候跌一跤,她赖在嬷嬷的怀里让她揉很久,稍微大点生了病,她也喜欢窝在夜昀的怀里让他顺毛。
可季堪白给的,才不是拥抱。
暗卫都是他的人,宫女侍卫也都得了他的指示,跟死人一样在外当摆设。
她犯不着示弱,给这场不堪招引观众。
明烛点点滴滴燃到了尽头,向阳的窗格也渐渐明亮。
季堪白拥着她,睡在龙床上。
商慕琉背对他躺着。
腕上有他抓出来的红痕。
锁链一样。
烙印一样。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恩师。
他终于让她明白了什么是无权无势,举步维艰。
她略略一动,季堪白也醒了。
他收紧手臂,把她困在怀里,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慵懒:“琉儿。”
商慕琉厌恶至极。
琉儿是夜昀的。
他不配叫这个名字。
她推开他的手,撑着坐起来:“朕要起床。”
一旦用上“朕”,季堪白就知道她不会再去寻死了。
商慕琉下床,季堪白也起身,捡起里衣披在她身上,忽而又从后面拥着她,嗅着她身上软软的淡香。
绮梦成真,幸福的简直有些不真实,他舍不得放她走。
商慕琉面无表情的说道:“皇夫人选,朕拟定裴玄。定国公是丞相这边的人,定下裴玄想必都能皆大欢喜。”
季堪白动作一顿。
商慕琉挣脱他的怀抱,转身,淡淡的看着他:“天都亮了,丞相还想在朕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呢?来人。”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人进来。
商慕琉垂眸一笑,忽而抬脚往外走。
她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里衣,赤脚走到殿外。
外面的宫女侍卫赶紧跪了一地,“陛下圣安”尚未出口,商慕琉已经从为首侍卫的腰间拔出长剑,一剑刺进他的胸膛!
“啊!”
距离最近的宫女失声惊叫,商慕琉没饶她,拔剑一挥,那宫女也血流成河的倒在地上,死了。
没有人敢再出声,惶恐的跪了一地。
商慕琉看着他们,丢开手上染血的长剑,平复了一l̶l̶l̶下呼吸,说道:“来人,更衣。”
这时,季堪白也走出来。
商慕琉的白衣上溅了血,脚下是两具新鲜的尸体,然而她并无任何惧色,转身就往宫里走。
冷冰冰的,跟他擦肩而过。
伺候的宫女们也不敢耽误,生怕步了两个倒霉鬼的后尘,强忍着恐惧起身,绕过季堪白跟进去了。
季堪白一身单薄的站在宫外,看着地上的尸体,再看看余下侍卫宫女们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他突然感觉,那个抱着他脖子嚎啕大哭的女孩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他亲手碾碎了那个孤弱无依的灵魂。
他略一闭眼,忍下胸口说不出的烦闷,叫人把尸体收拾了,走到偏殿更衣。
这天的早朝,气氛格外诡异。
商慕琉当场宣布立裴玄为皇夫,择日大婚,至于余下的俊杰,她一个不留,全都遣送出宫。
往常立场鲜明、态度强势的丞相,这回竟然一言不发,群臣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能暗自揣摩上意。
定国公喜上加喜,叩谢皇恩,那些押错了宝的大臣暗暗懊悔,不过,从现在改变阵营也不迟。
下了朝,消息传到后宫,未被选中的俊杰需得收拾收拾,尽快离宫,临走前,他们特来拜见皇帝陛下。
商慕琉站在阶上,看俊杰们全是一样的脸。
然而,就在他们抬起头要退下去的时候,一张脸突然映入她的眼帘——
夜昀?!
她在青天白日里惊出一身汗,细看才发现,此人并非夜昀,只是跟夜昀长得有几分相似罢了。
那天跟嬷嬷去看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看到他。
晚上要摆宴的时候,季堪白又亲自过来阻止——
难道就是为了阻止她见到这个人?
他是谁?
若是嬷嬷在身边,她就问了。
可是现在,身边全是些心怀鬼胎、狼心狗肺的东西,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扭头把她的话传给季堪白?
想起昨夜,商慕琉在袖中攥紧拳头,觉得屈辱又可笑。
原来,丞相大人打的是她的主意,隐藏的真好,让她这么多年来都以为他只是热衷权势。
这么一来,很多疑问都能迎刃而解了。
夜昀的冤案,暮远和暗卫的死亡,嬷嬷的离去……挡在他们之间的碍事人物,终于全部被铲除了。
她甚至连诉苦都l̶l̶l̶做不到。
可是,她不会一直这么弱小,一直被欺负的。
下朝后她回御书房办公,提前搜集了群臣意见的季堪白照例过来,向她禀报要闻。
商慕琉没提起昨夜之事,他也没有。
两人隔着一张书案,各怀心思的扮演自己的角色。
禀报完之后,商慕琉御笔一勾,将一张新拟好的诏书递给他。
“丞相,朕近日身体不适,想去行宫小住几日,这是代朕全权行使权力的诏书,朕不在的时候,朝中之事就拜托给丞相了。”
季堪白没有接,定定的看着她:“陛下若要降罪于臣,臣也无话可说。”
就算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那么做!
商慕琉将诏书放在案上,拿起奏折,淡淡的说道:“丞相何罪之有?拿了诏书,退下吧。”
季堪白以为,商慕琉是为了躲他才会暂时离开京城。
他万没想到,这位即将大婚的皇帝陛下,居然将遣散回家的皇夫候选人召到行宫,公然与他们饮酒作乐!
季堪白气得眼前发黑。
这是人家皇帝陛下的私生活,大臣们也不好说什么,他们自己在成婚前还要去秦楼楚馆消遣一番,更何况小皇帝呢?
商慕琉找到了那个像夜昀的男人。
正是另一个热门的皇夫候选人元朗。
元御史与夜昀的母亲出自同宗,所以,元朗的面相和夜昀有几分相似。
白日一起饮酒游玩的公子都退下了,皇帝在寝宫留下了元朗和另一个公子。
是谁家的,她也记不清了。
反正是谁都无所谓。
明烛摇曳,被翻红浪。
值夜的宫女和侍卫在外守着,大气也不敢出,连只苍蝇都不让飞过去。
皇帝陛下在前天早上连杀两人的事不是闹着玩的,被皇帝杀了,死就死了,死也白死。
次日一早,商慕琉一睁眼,那两人已经梳洗停当,恭恭敬敬的半跪在一旁等她起床。
商慕琉坐起来,睡眼惺忪,娇憨可爱,和外面的韶华少女没什么两样,但说话间就是带着人上人的压迫感:“你们伺候的很好,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准了。”
那个记不住名字的公子一喜,立即开口,生怕别人抢了先:“陛下,听闻粮漕督运使一职尚在物色人选,草民才疏学浅,但对漕运略有心得,愿为陛下排忧解难。”
商慕琉点头:“准。”
又把目光投向另一旁的元朗:“你呢?”
元朗低下头,声音清湛湛的:“愿今晚也能陪伴在陛下左右。”
一旁的公子一听,懊悔之色溢于言表。
对啊!要是把皇帝伺候开心了,别说粮漕督运使,就是应奉局督运使这种肥差都能捞过来!
不过,他很快就安慰自己,听闻这小皇帝喜怒不定好杀人,自己小心陪了一夜,混个粮漕督运使就不错了。
至于元朗,自求多福吧您呐!
商慕琉似笑非笑的看着元朗:“皇夫人选已定,你再怎么努力,朕也不会撤回前言。”
元朗摇摇头:“草民不敢奢求更多,只要能陪伴在陛下身边,已经知足。”
有意思,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么招人爱呢。
不过,不管他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商慕琉听着,心里都是挺受用的。
“准。”
即使身边多了元朗,也不耽误商慕琉跟别人快活。
季堪白也来不了,更快活。
入夜,寝宫里又多了两副新面孔,里面的动静连太监听了都要退避三舍。
有不少宫女太监是看着商慕琉长大的,见状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若是小公爷还在,陛下……定不会如此。
三五日过后,所有人都没躲过皇帝的辣手摧花,各自带着心满意足的赏赐离去了。
商慕琉度完假回宫,身边就多了一个元朗。
元朗是自愿进来的,皇帝又喜欢,谁能说个不是?
她回宫当晚,还真有人找上门来说不是了。
元朗公然坐在龙床上给商慕琉挖耳朵。
季堪白来了,他本要起身的,但商慕琉不让他走。
枕在元朗腿上,商慕琉全不避嫌,慢悠悠的问道:“丞相深夜入宫,所为何事?”